c市的冬天阴冷潮湿,唐施所住地方的上一层楼,不知道什么原因泡了一屋子的水,不出意外的渗下来,一个星期了都还没弄好,弄得唐施苦不堪言。

一月中旬,唐施收到祁白严的工作邮件,叫她星期一去法定寺。

两个人刚开始一起工作,都不怎么说话。唐施虽然对佛学有一点研究,但对梵文一窍不通。祁白严翻译佛经,不仅要看梵文本,还要看古本,唐施帮不上忙,只能帮他整理每天要用的书。更多的时候,唐施就按着主持给的书单,把藏经阁的书分门别类。

闲下来的时候,唐施就看书。前两次,唐施还有一点忐忑,心里想这样是不是不好,在工作时间看书?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祁白严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完全不受外界影响,要是没有人特意提醒,可能根本记不得用饭,更妄论注意到她。

这天整理书的时候,唐施整理出弘一法师的几本书,不仅有佛学研究,还有诗词文学。她随意拿了一本。

不知不觉便看到天光暗淡。

有人打开了阳台上的灯,唐施毫无所觉。

祁白严将翻译材料收拾齐整,喝了一杯茶,侧头看过去,阳台上的人好像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唐施。”他沉沉开口。

“嗯?”阳台上的人心不在焉回了一个鼻音。

祁白严盯着她。爱看书的小姑娘,终归是可爱的。祁白严心想,于是也没有再叫她。

又过了不知多久,阳台上传来一声“啊切——”,唐施揉了揉鼻子,又翻过一页。

祁白严放下书,叫道:“唐施。”

“嗯?”人回过头,看着他。

突然——唐施“啊”了一声,看了一眼时间:“对不起对不起……”赶紧收书。

“进来看。”

唐施收拾好书,有点儿不好意思:“您可以叫我的……”

祁白严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唐施身形一僵,走过去。

“看了什么?”

“弘一法师。”

“弘一法师的佛学成就多在律宗,不是很熟。”

唐施笑笑:“只是浅薄看了看,我也不是很懂,多看故事和漂亮话罢了。”

“比如?”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祁白严点点头:“写得好。”

“他圆寂前几月写了此悟,好似一切看开,圆寂前却说‘悲欣交集’,又透着对往事深深的眷念,后人看此,真是唏嘘怅然。”

祁白严看着她:“人活着,就有看开的理由;人死时,便觉得不用看开了。”

唐施一呆。这可以算她最近听过最漂亮的话了。

“知道苏曼殊吗?”

唐施点点头。苏曼殊和弘一法师都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僧人,都是情才兼备的文人。她好像突然懂了祁白严接下来要说什么。

人死时,便觉得不用看开了。

“一切有情。”

“一切有情。”

两个人都是喃语,低低的声音合在一起,莫名有一种缠绵的味道。

一时静谧。

祁白严开口:“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苏曼殊多情,李叔同慈悲,各有造化。”

一生痴癫风流,笑红尘,戏俗世,端的是一个游戏人间的无情僧,圆寂时却说:“一切有情。”

亦怀着对此世界浓浓的热爱。

唐施怅然。

“走吧。”祁白严打断她的思绪,“用饭。”

两个人在寺里用饭,虽然不是和僧人们一起,大鱼大肉依旧是不好的,连着几天,两个人都是素斋。唐施对此没有意见,她平日里就是多素少肉的,而看祁白严用饭时的状态,也是吃惯了素斋的。

唐施习惯性往食厅走,却被祁白严叫住了。

“今天出去吃。”

“嗯?”

祁白严没答话,唐施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出了寺庙,下了山,来到白岩古镇上。

晚上八点多,游人如织,接踵摩肩。唐施看着很是头疼——这么多人!她根本无法想象挤在人群中的祁白严。

这个人,是信仰,是神祇,温和沉默,毫无尘世气息。

处在人群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唐施紧紧跟着他,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真的好多人。为什么要下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