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母体温暖小莲初,是目前最有效的方式。

可瞬间,十五又想起一件尴尬的事情,她在寒池中沉睡三年,身体并没有什么温度,只得侧首对莲绛道:“陛下,您会沐春风吧。”

莲绛瞬间恼怒,十五已回身,捻手如飞,将莲绛衣服解开的瞬间,把孩子塞在了他衣服里,然后一拉,裹好!

这个动作,做得一气呵成。

莲绛原本气得铁青的脸,却瞬间烧红了起来。

而十五则是侧身,将自己的衣服拉好。

怀里的阿初掀开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莲绛,开口道:“爹爹,好冷。”

“你睡会儿。”莲绛抱紧莲初柔声安慰。

他本还想说什么,可体内的沐春风却像一道暖风灌入体内,让他身体又暖又软,舒服得反而想睡觉。

他好想抗议:爹的那些女人,太凶残了。

门外传来轻叩声,“陛下,热水和炭火送来了。”

“不必了。”莲绛沉声。

“等等,有用的。”十五忙开口阻拦。

火舞将东西放在门口,退了下去。

十五将被褥抱在怀里,蹲在炭火边一点点烤得暖和了,将其重新铺在床上,对莲绛道:“陛下,将他放在床上吧。”

低头看着怀里睡得踏实的小莲初,莲绛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则有些无力地靠坐在旁边,脑子里却突然浮想起十五方才不小心露出的肩头。

光滑细腻,如牛奶般白皙,莲绛的脸微微发热,目光也不由得再次落在十五身上,看着她半蹲在身前,手里拿着毛巾,细心而温柔地替莲初净面。

黑发慵懒地挽在后背,几缕从额头垂下,不时地拂过睫毛。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受了冻,还是怎么的,她睫毛颜色很浅,却反而衬得一双眸子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静怡之美。

那看着阿初的眼神,亦像水纹涟漪般温柔,丝丝缕缕地荡进莲绛眼底。片刻,他竟看得有些失神。

十五似有所感,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却都默契地避开。

莲绛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受伤了吗?”

十五一怔,才知道,他口中的你指的是艳妃,便应了一声,“还好。”

冷漠的语气,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莲绛蹙眉,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便也低头看着阿初。

“陛下,是不是有些困了?”耳边,女子的声音传来,“陛下脸色不好,昨晚没有休息?”

虽然是三句话,却让他眸中绽出一丝欣喜,道:“昨晚他闹腾得有些厉害。”用了一整夜的沐春风,从未间断,他早就觉得精神不济。

“那陛下休息吧,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

她的手一直放在被褥上。她发誓再也不会让莲初离开她的视线,若是她再晚点来,她真不敢想象莲初会怎样。

都说孩子是身体里掉出的一块肉,孩子受点伤,她则是痛上加痛。

莲绛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中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好似那晚的梦再次重现。

恰此时被子里的小莲初翻了个身,将双手放在头顶,撅着屁股开始酣睡。

小小的手,又软又白,十五正要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莲绛突然伸出一个手指放在莲初的手心,睡梦中的莲初本能地抓着他的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莲绛忍不住露出一个满足的笑,“艳妃?”

十五抬头看着他,发现他眉眼端的是温柔缱绻。

“你觉得这孩子像本宫吗?”

十五脑如雷鸣,自然不敢回答,莲绛却开心地自言自语:“你看他的眉眼,我觉得像极了。他说他小名叫阿初,大名叫莲初……”他忍不住低头,轻吻孩子的面颊,“你说这世界上,还有谁姓莲啊?”

十五颔首,眼眶绯红,却紧咬着唇,怕莲绛看出什么异常来。

“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觉得你像我爹爹。”他沉浸在昨日初见阿初的时刻,“这么慌乱的街道,十辆马车,他偏生爬进我在的那辆。你说,这是缘分吗?”他顿了一会儿,声音却有些悲戚,“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可是……我却记不起他。”胸口传来一阵压抑的钝痛,他倾身,企图用这种姿势缓解这莫名其妙的痛楚,“人生苦短,需经历生离死别,多少人无法承受那分离之痛,而自我束缚。可我觉得,生死离别,根本不痛!最痛的是,什么都记不起!”

“记不起,你活着的目的;记不起,你要等的人。”他的笑容变得越发苦涩。

也或许,你要等的人,已经来到面前,却认不出……

他长叹一口气,看向十五,发现女子趴在床沿边,后脑面对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他探身一看,发现她似也睡着了,又禁不住笑了笑。

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这般啰嗦了?

看着女子安宁的睡颜,屋子里灯光昏黄,刚好落在她脸上,能照出那细小的绒毛和被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粉色耳垂……他竟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却最终收了回来,靠在床头也睡了过去。

屋子十分安静,偶尔传来炭火爆开的细微声响。十五睁开眼睛,眼眶通红,睫毛湿润。方才莲绛那一席话,似是在自言自语,可在她听来,却是对她血淋淋的控诉。

是啊,有什么,比记不起更痛苦呢。

行尸走肉地活着,一生一世都在寻找,可找到了,却又认不得。

她抬起头,看着莲绛闭眼而睡,那漂亮的唇角还噙着一抹餍足的笑,长发垂落,他睡得那样安静,放在床头上的手,被阿初紧紧握住。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然而,爱他如她,怎么会没有发现刚刚他倾身缓解心痛的动作呢?尚秋水的诅咒,仍旧未破。

手指飞快掠过,点了他的穴位。

十五起身,将莲初裹在厚厚的衣服里。然而,小东西的手却紧紧地握着莲绛的手指,不愿放开。

“对不起,阿初。”十五歉意地对小莲初说道,然后掰开了他的手指。

再看莲绛,这一次离别,怕是没有再如此独处的机会,她弯腰,似贪婪、似虔诚地吻了吻他的侧脸。

唇触及到他脸颊的那一刻,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出来。须知终究会离别。十五咬牙,开门走了出去。

都听说夜帝宠爱艳妃,十五就着这个身份,一路往前走,竟无人拦。

担心再一次迷路,从西面上来时,她就一路做了记号,只需要沿着记号往回走,很快就能离开大冥宫。

走过了两个行宫,风越来越大,漫天雪雾,跟着标记,十五找到了藏在树后面的黑色大披风和龙骨拐杖。

艳妃全身哆嗦地看着从大明宫一路离开的那个女子,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浓浓雪雾之中,她都没有从那无端的恐惧中反应过来。

她方才站的位置,十分隐秘,却有非常好的视角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

清冷的眉眼,完美的鼻翼,如玫的唇,那张脸……她看了九百个日日夜夜,哪怕是一条纹路,她都能临摹出来。

那是一张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更重要的是,对方抿唇、蹙眉的动作完全不像她脸上这张因为没有完美结合而显得生硬,反而格外的生动自然。

好似那张脸,天生就长在那个人身上的!

“怎么可能这样?”艳妃捂住自己的脸,“这天下不该有第二张脸啊。哪怕十五还活着,可也不是这样的脸啊。”

当年的她给了十五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所以有着这么自然之脸的人,不该是十五!

那她到底是谁?

南苑处传来阵阵哀号,艳妃弯腰抓了一把雪抹在脸上,那刺骨寒冷让她惊醒,方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