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爷子带着戴存栋等人一起赶了过来。戴存柯眼下的权力,全来自戴老爷子一人的授命,这事儿被戴老爷子知道,还是戴存栋将人给带来的,戴存柯晓得自己怕是一时半会儿讨不了好去。

他这会儿已经冲到了傅阳身前,本来满打满算着自己一个拳头下去,趁乱让这个长相英俊的小子面上开个酱铺。然而戴老爷子一出面,戴存柯已经换了一副做派,斜着身子,弯腰替傅阳掸了掸衣衫下摆上的灰尘。跟着满脸堆上笑容,道:“傅小哥,咱们两个,怕是误会了吧!”

傅阳与姚十力,见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得都皱了皱眉头。

远处傅春儿看这一幕看得清楚,不禁也心中有气,不晓得戴老爷子从何处寻了这样一个人出,这样的心性品德,要真想谋夺戴家的产业,那戴家倒真是危险了。

她没好气地,跟着父亲身侧,走到姚家院子的门口。这时候,傅老实见了老夏,拍拍老夏的肩膀,只唤了一声:“老夏——”

老夏不说话,也侧过来拍拍傅老实,两人认识不下二十年了。一时在这种境况下相见,老夏心中感慨不已,眼中泛出泪花来。

“老夏叔,夏婶婶在院儿里怕是要发急的,我先去看看她吧!”傅春儿清亮的声音一时便在老夏耳边响起。

老夏连忙道谢,“有劳姑娘!”

傅春儿自进去抚慰姚氏不提。而外间这边,戴老爷子由戴存栋陪着,快走了几步上前。戴振昌走到面前,先是狠狠地瞪了戴存柯一眼,旁边戴存栋嘴角边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戴存柯晓得是有人在戴老爷子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了,而且今日这事儿,自己决计也讨不了好去。于是,他干脆便低眉顺眼地往后退了半步,道:“老爷子,侄儿事情做的不妥当,听凭老爷子发落。”

他一字不辩,认错认得快,将诀事的大权又交回戴老爷子手里,一时令戴老爷子舒服了不少。然而戴振昌转头看看戴存栋面上露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心中便觉得这一个堂侄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像戴存柯,至少看着是个实诚的。

“老爷子——”姚家院门前几个人,纷纷向戴振昌打招呼。

戴老爷子先招呼老夏一个,“夏桦啊!听说你最近对作坊里有些意见,怎么样?走,陪我去喝几杯。对了,洪涛也是。”

听到这话,老夏与老洪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心中激动。要知道,在好几十年前,戴振昌刚刚从祖辈接手“戴凤春”的时候,那时候适逢老夏与老洪几个刚进戴家作坊。几个人被作坊里好些“尸居素位”的老人儿死死地压着。每每到实在是吃不消的时候,戴振昌便会带着老夏与老洪等几个当时还是新进作坊的伙计,去找一处小酒馆,大家坐下来,把心里的郁闷互相一倒,话说开,立即便没事了。此后要对付那些老人儿,自然都是戴振昌一力扛下的事儿。

老夏与老洪对视,自然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桩旧事。

然而戴振甫却转头转向戴存柯与戴存栋,道:“你们两个也一起来,老夏与老洪两个,你们应该好好讨教才是。”他说着又看看傅阳和傅老实,道:“亲家也来吧!孙女婿也来,咱们也好些日子没有好生叙话了。一起,我们找个好点的地界儿,好生坐坐,说说话。”

老夏登时泄了一口气。戴老爷子后来,这副时时和稀泥的态度,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去将话说开,又有什么意思,没准还三言两语被人绕在套儿里,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不用了,老爷子。”老夏想到这里,硬梆梆地说,“我今日就与戴老爷子说清楚。从明日起,在作坊里的那个职位,我便让贤了。请老爷子准了,我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再过几日等内侄媳妇生了,广陵府这头没什么事儿,这便准备去金陵府依附儿子过日子了。”

“算是我这回请辞请得突然,我甘愿这个月的工钱不要了,回头请老爷子准了账房,将今年从二月头到现在的工钱都结了。”

戴老爷子没有马上答话,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老夏。他眼里有些浑浊,一时又想起以前的事儿来……

竟然还是为了这点工钱,所有那些年轻的伙计都能忍,偏生几个老的不能忍。这事儿,好像很久以前也经过。

“好,我准了——”戴老爷子冒了这么一句出来。

连傅老实与傅阳父子,也大吃了一惊。老夏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往前踏上了一步,像是想再把戴老爷子说得话听听清楚。他去意固然已决,但也总想着出于这么多年的情面,戴老爷子多少会挽留一二。

然而他这番神情,看在戴老爷子眼里,便更印证了戴老爷子先前的猜测——倚老卖老,自恃是作坊里的老人,藉此为由,向戴家提条件。戴老爷了原是人越老,便愈加地多疑起来。

老夏看了看戴老爷子,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头发胡子白了不说,脊背也几乎是垮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老到叫人嫌弃,就像当年自己还年轻力壮的时候,那几个总在上头压着的那几个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