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幅油画,描绘的都是西方人臆想中的中国世界。

每一幅都如此陌生、怪异,与生养苏马力的那篇土地毫不相干,可每一幅也总会有一些熟悉的东西,一些只能属于中国的东西。苏马力看到最后,已是抑制不住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现……”发觉喉咙有些沙哑,苏马力清清嗓子,“现在的中国皇帝,叫做什么?”

路易·奥古斯特满面通红地低下头去。

他自小到大都对政事不感兴趣,也没有必要感兴趣。实际上,他不是因为缺乏身为王储应有的知识而不好意思——对于怎么做未来的国王,他脑子里还没有清晰的概念——他只是因为答不出女孩子的问题而自觉丢脸。

“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话出口后,苏马力有些后悔。明明已经下了决心要疏远对方,但面对一个忐忑稚气的孩子,心软总是难免。

她的话也是心声。就算知道了现在是哪个皇帝当政,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身体和身份,已经换了span class="url"/span。就算漂洋过海地去中国,那儿也只会把她当做异乡的客人。

她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清国会走向衰落。

假如穿越成某个中国人,或许还能想点办法,力挽狂澜;但身为外国人,清廷又怎么会允许她指手画脚呢?

她默默望着那似是而非的“中国油画”,刚刚还觉得亲近无比的那个“中华”,忽然之间,变得那么那么地远。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忽然点亮了一根蜡烛,周围地一切,清清楚楚地,切切实实地,映入眼帘。

已经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里是法兰西。

而她,已经是玛丽·安托瓦内特。

“女大公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作女仆打扮的阿妮卡确认周围没有人,一边压低声音议论,一边将残酒倒进木桶,把酒杯摆到大木箱里。晚宴已经结束,贵族老爷夫人心满意足地摇着屁股离开,而仆人们得抓紧时间收拾残局。假如运气好,在天亮之前,她们还能睡上一小会儿。

“哪里不一样?”

“不再轻佻、浅薄。”

贝蒂娜皱起眉;哪怕玛丽·安托瓦内特不是她的主人,但也算是半个主人了;背后议论主人,她相当不习惯。

“毕竟是要做别人的妻子了,总得长大。”

“不是那么一回事。成长都是有迹可循的;她的变化太突然了,就像是——对,就像是换了个人。刚刚我端酒经过,你知道她在聊什么吗?在聊化学。女大公什么时候学过哪怕一点点的化学?”

“我们从前甚至从没有和女大公说过话!”贝蒂娜不悦地说,“你怎么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观察,贝蒂娜,观察。”阿妮卡丝毫不动气,红艳的唇角勾着,“我们暗中保护她好几次,不是吗?以前的女大公,是个薄得像一张纸一样得人,不需要说话,只需要观察一会儿,听听她和别人的对话,就足够了解她了,但现在完全不一样。她的心情和想法像被层层包裹起来,表面上的健谈将她伪装起来,让人难以触及她的内心。她说的话很多,但没有哪些是涉及自己的;相反,她总是在引导对方吐露自身情况。一直备受宠爱和保护的女大公怎么可能突然学会老练的谈话方式?”

“她突然来到敌国,周围全是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她必须学会这些。”

“‘敌国’、‘不怀好意’,我很怀疑那位夫人会这么告诉她。她把最小的女儿送过来,可没指望派来一位间谍。你没听到那句话怎么说吗?‘让别人打仗去吧,你,幸福的奥地利人,结婚吧’。那位夫人只会希望女大公尽力维护婚姻。”

贝蒂娜放下酒杯,转向阿妮卡,眉心几乎扭在一起。

“你——”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