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根豪兹医生此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提醒玛丽王后,说服路易十六接种;假如能顺便在民间推广,那也不失为一件造福大众的好事。没想到,年轻王后态度上虽然确实欢迎,实际却抛了一个难题过来。

“牛痘?”

“我曾听说过,挤奶工不容易患上天花。这似乎是因为牛也有类似天花的疾病,有时会传染到人身上,但症状比天花要轻得多。假如人痘有效,是否接种牛痘也同样有效?是否更加安全?”

英根豪兹迟疑一会儿,道:“请允许我大胆地问一句,您是从哪里听说牛痘的?”

“我时常到救济院去,和那里的人们聊天,许多女工都在农场工作过,她们闲聊时提到的。”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确实经常去救济院,也时常便装同他们说话,不过牛痘发明的故事则是后世流传的。

“陛下所说的,的确是一个全新的思路。不过……咳,人痘技术从萌芽到成熟,差不多花了五六十年;假如研究牛痘,固然因为已经积累的经验而事半功倍,但仍然至少需要二十年时间来进行跟踪调查。”

见玛丽虽然不言语,但表情并无不悦,英根豪兹继续道:

“假设我们在一个健康人身上种了牛痘,而他又熬过感染反应存活下来,此时,我们还是不能确定他是否已经对天花免疫。然而,我们不能把他扔到天花病人中间,或者故意让他感染天花病毒,来测试他到底有没有抵抗力——这,这太残忍了。万一失败的话,我们等于故意让一个人去送死,跟杀死他没有两样。”

玛丽微微颔首。确实,虽然她知道牛痘能使人对天花产生抗体,但具体操作中需要注意的细节并不了解。她没法保证一定有效。

“所以我们只能等,长期观察。假如一百个接种牛痘的人在二十年内都没有患上天花,或者患上天花的几率很低,那么我们就大致可以确定牛痘有效了。”

这正是医学研究与其它自然科学不同之处,没办法在实验室里严格控制条件,再统计结果。涉及到伦理道德,人们不愿意用同种类来做试验,但不这么做又无法保证新疗法、新药品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幸或不幸,玛丽处在一个人命常常如同草芥的时代。

“用死刑犯呢?”

“陛下?”

“以自愿为原则。只要愿意接受试验,则免于死刑。这个权利,我可以同国王争取过来。”玛丽略一思索,又补充,“但杀人、□□等暴力重罪犯人不允许参与。”

这是一个连走私都会判处绞刑的时代,所以她并不愁缺犯人。

当然她也知道,一定会有重刑犯靠贿赂典狱长之类的方法争取一线生机,但有规定总比没规定要好。

“用这个方法,能够将时间缩短到多长时间?”

英根豪兹犹豫了一下。良心告诉他应该出言劝阻王后的想法,理智却还在犹豫。一方面,这是在伦理道德的底线上跳舞,随时可能越界;另一方面,这也不是没有先例;英国的乔治一世在接种人痘前,就让人在囚犯身上做过试验,确认安全后才给自己的孙子接种。

最后,他还是做了诚实、保守地估算:“我推测一到五年之内就能够得出结果——无论牛痘是有效还是无效。”

虽然这不是玛丽理想的时间表,但已经是一个大进步了。

“非常棒。那么,你愿意主持这项研究吗?”

犹豫片刻,医生回答:“对您的信任,我感到非常荣幸,陛下。但我离开这个领域已经有一段时间,最近一直专注于植物,对医学的研究方法已经有些生疏。”

玛丽理解地点头:“植物的呼吸是一个相当有价值的课题。”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推荐在这个领域我所信赖的专家,不知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