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纳医生离开凡尔赛宫,有人保护他吗?”

“奥地利卫队送他去的。”

玛丽对热内点点头,后者意会地离开。

“你看看。”

詹纳的信被递到夏尼夫人手上。后者看了片刻,也笑起来。

“这位医生虽然年轻,可真了不起!光看这封信,就知道学术功底扎实,是个优秀学者。”

原来这是詹纳的自辩信。就像写一篇论文一样,他将天花和牛痘的性状、死亡率、治愈率等等,对比得一清二楚;又描述了他所观察过的牛痘在人身上发病的症状,驳斥了所谓接种牛痘能使人长出牛耳朵牛尾巴的荒诞谣言;又详细阐述了他前期研究的发现,力图证明接种牛痘的价值。并断言,牛痘接种大有前途,在死刑犯身上进行试验绝不是罔顾人命。

既又数据,又有实例;就算是交给英国皇家科学协会或者法兰西科学院去审查都没问题。

“他将这个交给我,是对我的信赖。”

研究成果是他的心血,他全都写了出来;假如玛丽又交给另一位研究者,那么他在英国花费的心血就替人作嫁衣裳了。

夏尼则说:“他也是担心您受舆论压力,收回资助,所以赶紧歌颂它的好处。”

詹纳不知道,玛丽对牛痘的信心比他还足。

信的末尾,他还表示,愿意将实例中的关键信息隐藏一部分,将这封信整篇发表在报刊上,以正视听。

“你觉得怎么样?”

夏尼摇头:“他写得太长、太理性、太有逻辑,只有有学识又有耐心的人会去看;可巴黎市中,更多的是既没受过教育、又没有耐心、只想听一个简短结论的人。”

玛丽点头。

后世她也见过这样的例子。她所在的装备制造业虽然与普通人有紧密关联,却离得远、门槛高,常常为媒体和大众所忽略——谁叫记者是文科生?人们喜欢对半懂不懂的事情指手画脚,对于一点也不懂的,只敢假装没看见。

这不代表她心中没有那么一根紧绷的弦。环境保护和安全生产,最是敏感,也最容易出问题。

人们不想看环评报告,只想知道是不是绝对无污染;不想看安全工程评估,只想知道是不是绝对无事故。

就像疫苗,人们只想知道这一针下去,我的孩子是不是百分百没事。

玛丽心中腹诽,问这种问题本身就是无知。

不可能答是,因为本来就没有绝对。

不敢答否,因为这虽然是实话,却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草菅人命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顶不住。

煤气天然气会爆炸,高压电能劈死人,飞机可能掉下来,开车可能撞死;人们每天都在为了自身便利拿自己和周围人的生命冒险;却不肯接受重工业不可能零排放也不可能永远零事故的事实。

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和重工业联系拐弯抹角了一些,连自己身上衣服的染料从哪儿来都不知道。三四十年前穿花衣服的人少,还真有人以为是思想保守的缘故。

虽然相隔两百多年,跨越两种文化,但人性总是一样。何况现在法国的受教育程度远不如后世。

詹纳这篇文章,能说服玛丽和夏尼,但发表到报刊上,就像泥牛入海,注定掀不起浪花。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玛丽指着其中一段。

詹纳认为主导这场舆论风波的,是人痘接种业者。

真的是站在不同层面的人,看到的就不一样。玛丽和夏尼一门心思地考虑政治阴谋,却忽略了行业内部竞争。

夏尼点头:“其实这种可能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