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医师报告完,惶恐不安地等着国王发话。

许久没有声音,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主座上的人一眼,发现后者脸上阴云密布,目光闪烁不定。

终于,国王挥手让他离开。

“孩子救不回来了,玛丽。”

偌大房间内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对空气说话。

“…………我还应该继续相信你吗,玛丽?”

老国王曾告诉他,在某个时刻,他会需要一个情妇。在当时的他看来,这真是个莫名其妙的论断。

“你要知道,人都是需要倾诉的。驴耳朵国王的故事你还记得吧?而身为国王,你绝不能找错树洞,只能倾诉给最信任的人。”

“玛丽值得信任——”

在路易十五尖锐的视线下,他讪讪闭嘴。

“你尽可以跟她倾诉所有事情,高兴也好愤怒也好,只除了一个方面。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吧?你发过誓的。”

“不能跟玛丽谈论政事。”

现在回想起来,他已经打过几次誓言的擦边球了。

“所以,当你要倾诉政事时,你要找谁?”

小路易不服气了:“难道连对神圣婚姻对象都不能提的事,还能对显然冲着我的地位和财富来的虚荣女人提?”

“如果那个女人的一切来自你,当然就可以。”老国王斩钉截铁地说,“你要知道,情妇的地位、财富如何,完全取决于你的想法。哪怕拥有再多党羽,可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亲近她的?跳得再欢,她也只是金丝笼子里的小鸟,只要你一句话,她瞬间就会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所以,只要不是笨蛋,任何一个情妇,都不会背叛你。”

“而你的王后、你的血亲、你的大臣,本身就是有身份的人。只要你给了助力,他们就能长出翅膀,或许有一天会振翅高飞,背离你远去。”

路易终于还是亲身证实了爷爷的预言。

说来讽刺,旁人拥有情妇,往往是贪恋肉体;他对米莱狄的那些温存,却是为了给知道了秘密的小鸟套上金丝笼。

他不是没有察觉米莱狄温言软语下的私心。

在那天清晨,回顾前夜,他就已经发觉了不对劲。在诱导的语言和一杯杯酒中,需要倾诉的他得到了迎合。他说了许多话,一些如果玛丽不是王后他就会迫切地与她分享的话。

米莱狄聪明地摸到了他的需要,在他口渴时送来了葡萄酒,虽然他更想要的是一杯干净清冽的泉水。

他希望米莱狄可以继续做一个隐形人。金钱上的补偿不是问题,她可以挥霍奢侈地过一辈子;或者如果她有亲戚需要提拔,他也不会吝啬。

只是不能让玛丽知道。

连儿子的病情,他也隐瞒着。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少次,看着玛丽苍白却喜悦的微笑,他心疼得鼻酸。

为了玛丽的产后恢复,他不能再让她烦扰。

想到米莱狄可能有别的小心思,他就不放心。为此他想起了一个人。

德·拉·莫特·凯迪拉克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挺起背,整了整衣角,抹了抹小胡子,平了平领口。

他是在美洲建立了底特律、密歇根,探索发现了了新法兰西(北起加拿大东部,南至路易斯安那)的凯迪拉克的孙子。

老凯迪拉克在法兰西曾被视为英雄,获得过骑士团勋章,但后来又因为“勾结美洲人”而进过监狱。

出于对英雄的尊敬,加上旁人的推荐,路易十六登基之后提拔了他,让他当上了秘密警察署署长。

秘密警察部门虽然隶属巴黎警察总监,但人事从来不由警察总监决定,而是国王专断。这个机构的机密性、敏感性决定了它只对国王负责。

但踌躇满志地上任,准备大干一场的凯迪拉克迎来的却是冷遇。路易十六对使用秘密警察监视他的臣民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一年以来凯迪拉克面圣的机会屈指可数,几乎只在各种典礼仪式上。

再看看有同样境遇的“小黑屋”,他的心从抗争、沮丧、失望到接受,终于也安分下来。

从好的方面想,国王将这个职位当作了奖励送给他,是在变相帮老凯迪拉克平反罪名了。

就在凯迪拉克死心之时,一个下属的一番话重新点燃了他的希望。

“陛下之所以不重视秘密警察,是因为没有认识到我们对王国的稳定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下属摇动蛊惑的舌头,“既然如此,不如搞出一个大新闻让陛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