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话,你真的不必为她担心。只有无所事事、两手空空的人才会有敌人;只要想干一些成绩,就必定会得罪人。想想她做了多少事?改造了救济院和医院,建了图书馆和研究所,推广了土豆和化肥,富可敌国的郎巴尔夫人是她的好友,法兰西境内超过一半的军火她可以掌控,诺阿耶家族一系的军队都站在她身后,朝廷里外交部和财政部都有她的影响力。有这样的能耐,王后还怕什么?”

“我帮助朋友,不是看对方的能力大小。”费尔森说,“而是看自己能不能出力。”

博蒙特不由得笑了,点头:“行,就延后吧。”

做这样正直的人的朋友,总是令人安心。

凡尔赛宫中,此时一片鸡飞狗跳。

出了这样的事,负责保卫工作的人首先就得自查。今天一幅画可以混进来,明天不法之徒就能如法炮制。玛丽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就能让凡尔赛宫的卫队长背脊发麻,一回去就开始整顿队伍。

夏尼夫人的网络全速运作起来,依着她的思路,照两条线索走:一是画作是怎么弄进宫来的——好几个人被查出受贿,送进了大牢——顺藤摸瓜;二是走从源头上找——画技成熟、名声未显、原本手头拘谨但突然宽裕起来的年轻画家是最可疑的目标。

最终,第一条线索断了;这也正常,将画作运进来的,很可能是某个大人物的手下,而不是无权无势的画家本人;第二条则有了结果。

“雅克-路易·大卫?”

“他是布歇的一个远亲,曾经跟他学过画,后来因为风格问题,布歇将他推荐给老友约瑟夫-玛利·维恩,他开始在卢浮宫的王家美术院学习。六年前他获得学院的罗马大奖,到罗马分院进修,今年刚刚回到巴黎。有人付钱让他画了这幅画,但付钱的人身份不明。”

“哎呀……”

玛丽注意到郎巴尔的表情:“怎么了?”

“这个人我知道。他就是《马拉之死》的画家。还有一幅名画叫《贺拉斯兄弟之誓》。拿破仑那一幅特别著名的骑在马背上、前蹄扬起的画像也是他的作品。还有……咳,他画过‘你’临刑前的一幅速写。”

“……我猜他是革命立场的?”

“嗯。”郎巴尔双眼巴巴地望着玛丽,满脸祈求。

“看来我是不能动他了。”玛丽笑道。一个画家,打破天去也影响不了大局,放过也就放过了;那个出钱买画的人才是她的心头之患。

傍晚时分,约瑟夫二世神情严肃地进宫来。

“虽然我来的日子不长,但已经听到相当多的议论。隐瞒身份的好处是,我可以听到大家对你的真实想法。贵族中间,对你不满的人相当多。”

“哦?他们怎么说我?”

“有的指责你对朝政施加了太多影响,视国王如无物;还有人说你太过关注平民,忽视了贵族的权利。”

玛丽一笑:“谢谢你,我亲爱的哥哥。”

“怎么?”

“我知道他们的原话肯定比这难听得多。”

约瑟夫默认了。

“那么你是来劝我改变做法的吗?”

“恰恰相反。什么都不做的人,才能让人挑不出毛病。你做了我一直想做、而母亲不让我做的事。我怎么会反对?在街头巷尾,我听到劳作的人们提起你时,总是夸赞不已。国家的潜力就在这些被贵族看不起的无套裤汉之间,一旦他们爆发出来,就会山崩地裂。”

玛丽睁大眼睛;约瑟夫的话几乎带了点预言的味道。

“与其讨好无所事事的贵族,还不如去讨好他们。”

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约瑟夫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反对新政府的第一线,积极地营救玛丽夫妇,然而在革命爆发后一年病死。接任他的弟弟利奥波得二世陷入贵族们的反对之中,没法积极行动。就在约瑟夫死后三年,“玛丽”也上了断头台。

而人之所以复杂便在此:约瑟夫二世实际上是一个接受启蒙思想、意图改革的开明君主;有时甚至步子迈得太大;一些举措遭到贵族的强烈反对,在他死后被废止。

实际上,玛丽为法国带来的改变,比历史上的约瑟夫所做的,还要更大一些。然而她的改变是从物质基础做起,而非上层结构;这让她的底气比约瑟夫足够得多;当然,面临的形势也更复杂严峻。

改革农业税,贵族们根基还在,只要齐心协力把政策废除就行;改变农业生产关系,却是会把他们的利益连根拔起的。玛丽用工业和大农场制来蚕食旧的制度,他们迟早会感觉到危险。

——有人说,用温水煮青蛙,青蛙会慢慢死去;然而假如去做实验,你就会发现谚语终归只是谚语;水温到达一定程度,青蛙还是会蹦跶的。

玛丽要做的,就是捂紧锅盖。

“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约瑟夫忽然坐直了,手脚仿佛忽然之间变得拘谨起来,摆成扑克一样的脸部也写上了几分羞赧,“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郎巴尔夫人我的真实身份?”

……现在才提也太晚了些。(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