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贝尔蒂埃记得《孙子兵法》里有这么一句话。

在王后手下做事的人都知道她不是文学艺术的大粉丝;尽管也像一个高雅有品味的贵族那样赞助作家和艺术家,但数量寥寥,远没有密友朗巴尔那样慷慨。

唯一的例外是文学翻译。她专门在王后图书馆下设了一个文化交流研究中心,致力于进行各国书籍的翻译;《孙子兵法》是她亲自点名要翻译的一部;而在此之前,虽然8年前有过一个法译版,但几乎没多少人听说过这本书。

据说王后看过译本后,神情很是微妙,还故作镇定地递给朗巴尔夫人看。后者才看了两页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完全不顾及淑女的形象。

原因没人知道,但既然王后下令重译,大概她们对翻译很不满意吧。

光弄到中文原版就费了一番功夫,是委托了在乾隆皇帝身边的阿米奥(钱德明)传教士——也就是第一版法译本的译者——才把书借商船漂洋过海地送到法国来的。

阿米奥附送的信中说,中国人很重视这本书,视之为将军必备读物,他很高兴巴黎对这本书重视起来——王后善意地隐瞒了对他的译本的不满意。

后来翻译组做过三次翻译,前两次的成果都让王后驳回,最后一次翻译组拉下面子跟王后诉苦,说原文文句跟他们所知道的汉语有很大不同,他们根本看不明白。王后也没有生气,只点头吩咐他们有困难应该及时提,而后下指示请传教士在中国买几本注释本回来。翻译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中国人自己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得懂的,还要靠注释呢!早知道有这个东西,他们还需要猜得这么费力?

而后又对王后见识的广博吃惊不已。她日常接触的事物,也确实比寻常贵族女性复杂得多。

《孙子兵法》译好之后,除了在图书馆里放一些之外,王妃给几个心腹送了几本;还让一期支援美国的志愿军带了一本送给拉法耶特,让他们随意传阅。说是“随意”,但既然是王后送的书,那么传阅就成了政治任务——在巴黎也是一样,为了讨好王后而去图书馆借阅的人能排到凡尔赛镇外。

带书来的新人小队长看了几眼就放下,觉得没什么价值——“王后说这本书大有用处,可我看里面既没有强身健体的方法,也不教你要用什么阵型,也不讲怎么对付不听话的士兵,只有各种奇怪的比喻,好像没什么大用。”

贝尔蒂埃那时候已经看过了书,只是笑笑不说话。

等贝尔蒂埃被调回巴黎时,新人小队长已经历练成了老军事,军职也升了一级,对《孙子兵法》态度大转弯,整天赞不绝口。

新人的抱怨是对的;这本书不是战争实用手册,哪里不会找哪里;乍看没什么用处。但它是军事思想的总结精华,是思考问题的方法,这也是它成书2000年前(上帝,2000年是个什么概念?)到哪到现在还不过时的原因。贝尔蒂埃敢说,在法国,乃至欧洲,没有一本军事著作能跟它相提并论。

一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假如他现在的敌人熟稔于心,恐怕也不会落入他简单的陷阱。

战场上没有万能套路,只有根据客观情况不断改变的策略。瑞士近卫军将野战上的那一套直接用到巷战来,丧失了该有的警惕心。

他们选择的战场虽然是宽阔的大道,但不是平原、缓坡,两侧有树木和民居,住户虽被强制疏散走,但房子还在,是遮挡视线的屏障;贝尔蒂埃虽然有七门大炮,但并不把它当做唯一制胜手段。

在先前的战斗中,他用的都是步兵掩护大炮的打法,这次他却要反过来,用大炮掩护步兵。

当两边对轰时,瑞典联队已经悄悄从巴黎的巷道包抄,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当瑞典联队的信号焰火在天空绚烂绽开时,贝尔蒂埃就知道赢定了。

之前对战骑兵,因为敌人溜得快,追不上,便没什么俘虏;这次不同,大约俘虏了百多人,怎么看管就成了问题。传说只要给意大利战俘好吃好喝,他们自己就能管理自己,你只需要派几个人看看就行;对瑞士人可不敢这么干。

“我们现在每一个士兵都很宝贵,不能浪费在看守囚犯上。可是如果不看牢,万一被他们在后方搞什么花样,就难以收拾了。你们怎么看?”贝尔蒂埃问。

汉密尔顿做了个杀头姿势。这个外国老兵头果然够果决;如果贝尔蒂埃俘虏的不是法国国王的士兵,说不定他也会这么做。

格里包瓦尔还是更懂大局:“王后现在坐在壁炉边上,我们就别往里添柴火了。我看,让追随朗巴尔夫人那些平民来看管就很适合。我听说刚刚又有一些无套裤汉来投奔他们了。他们人多、粗野、听话又认死理,战场上虽还用不了,但看看人还是可以的。”

贝尔蒂埃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下午,又有拿蜘蛛令牌的人来传消息:王后已经控制了凡尔赛宫,并发表了讨伐檄文;很快巴黎大街小巷就满是指责艾吉永挟持国王的传单。布罗意老元帅和诺阿耶家族也开始利用他们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从巴黎以外调集军队;不过与此相对的,孔代亲王也离开了巴黎,准备带来他的亲兵。

“孔蒂亲王为什么没有动静?难道他们认为只需要孔代部就能赢过我们吗?”

贝尔蒂埃还不知道孔蒂在这次兵变中真正站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