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尼夫人知道罗伯斯庇尔被连夜召进宫时, 她并不意外。

得知这位现任人民党党鞭完好无损、神情自若地出了宫,她也不意外。

即便王后要处理他, 也不会挑在这样一个余波未消的时刻;反对派曾在小报上将罗伯斯庇尔形容成王后的一条狗, 即便如此,他也是一条重要的狗。

夏尼更好奇的是罗伯斯庇尔在王后面前说了什么。夏尼是巴黎地下的蛛后,但自问也看不清此人。或许世界上唯一不认为他心思难测的,只有他那位好友小布罗意了。王后也同样忌惮他――否则怎么会命令她常年注意此人的动向?

“你知道我为什么召见你吗?”玛丽坐在办公桌后, 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吩咐对方坐下。

“我猜, 您是为了我给‘平等’菲利普出谋划策的事召见我。”

玛丽睨着他,冷淡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意外:“你承认了。”

“我本来就打算向您报告这件事, 只不过先前您忙于朗巴尔夫人的事,我不方便打扰。”

“哼。”玛丽冷笑一声, 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时没有再说话。

他是毫不心虚的诚实者,还是太过高明的谎言家?

“那么, 为什么?”

即便真如他所说, 先斩后奏仍是事实。

这不是什么紧急状况, 罗伯斯庇尔根本就是有意隐瞒在先。

罗伯斯庇尔微微低头:“是为了帮助您下定决心。”

玛丽坐直上身, 眼睛眯了起来。

罗伯斯庇尔扬起头, 挺胸道:“王后自己可以偏向任何一个阶级, 却不应该属于任何一个阶级。您所代表的王室,必须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一个各方利益的调节者。唯有如此,一个君主制国家之中才有真正的平等可言;也唯有如此, 君主才有存在的价值。”

玛丽面上平静,心中却已经翻起了大浪。

她没料到对方说出这番话来。

然而这个人说出这样的话,她也不应该吃惊。

认为君主应当处于超然地位,这种说法不算新鲜。

君主一直是贵族利益的代言人,又拥有绝大权力,千百年来亦持续存在;假如将君主制推翻,就意味着要另起炉灶地建立全新的体制。对玛丽和郎巴尔两人,现代政府的形态是什么样的,就跟一加一等于几一样是常识;但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却像是在无月无星的黑夜中摸索;对未来的畅想,就跟写科幻小说差不多。

也难怪许多启蒙学者更倾向于改良:寄希望于把君主“公器”化,让君主变成天下人的君主,自然是比完全推倒重来要容易得多。

关键在于罗伯斯庇尔的后半句话。

虽只是个简单陈述,却透着一股汹汹气势:如果不能超越各个阶级,君主就应该消失。

这个想法,即便有人想到,也不会在法国公开说,更不敢在王后面前提。

罗伯斯庇尔不愧是在原历史送她上断头台的那个人。

“你敢笃定我一定会公布改革新税制的真正原因,而不是靠强硬手段阻止你的提案?”

“我没有预测未来的本事,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向您提出公布真相的建议。没想到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完全不需要再多费口舌。”

“那么,如果朗巴尔夫人和你都没能成功说服我,你又是怎么打算?”

罗伯斯庇尔紧闭着嘴。

“再一次暗地行动,利用报纸或者传单之类,直接向大众公布?”

“没有发生的事,我不会去想。我始终相信您会进行对自己、对大众都最有利的选择。”

“哼。”

玛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对方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玛丽忍不住想,在这个人心中,他大约并不是她的下属,也无所谓忠诚不忠诚。

他是另一个故事的主人公,理想大业则是故事的主线。

玛丽于他,有时是帮助他事业的npc,有时则是挡在路上的反派。

见玛丽走进房间,路易迎了过去,交换了一个拥抱。

两人的动作很轻;12岁的夏洛蒂和6岁的查理已经有自己的单独房间,3岁的费迪则还不同。路易和玛丽两人的房间都各有一张小床,孩子在两个房间里换着睡――大部分时候是路易陪他。

当然,夫妻自然有不方便的时候;把孩子哄睡着后,两人转到另一个房间也就是了。

玛丽在费迪额头落下轻吻时,孩子半睡半醒地睁开眼,软软地喊她妈妈。或许是白天玩累了,玛丽哄了几句,他就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