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栅栏围成的门已经打开;即将出发的轻骑兵一列列排好, 等候指挥官的命令。

旷阔的平地上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他们的爱马,也被安抚得如同乖巧的兔子, 只有偶尔发出的呼声响起。

这是腓特烈大帝生前最喜爱的胡萨轻骑兵;起源匈牙利, 引得各国纷纷效仿组建。

骑兵们穿着的红色军制服,有两处非常显眼:一是对开襟穗带双排扣短上衣的外面,侧挂着一件华丽的短披风,看起来就像是把半边外套用金色穗带子系在身上一样;二是头上戴着的长尾带的圆筒高帽。这两样都是匈牙利传统制服, 在战场上, 只要看到这样的服饰,就知道骁勇善战的“胡萨”来了。

他们每人都佩戴着一把略带弧度的锋利马刀, 便于在马背上骑砍;比起中世纪传统的□□骑兵,这种武器更灵活方便, 骑兵队的机动性也大幅提高。随着□□进入军队,如今的胡萨有时也会携带一支□□。

整齐划一的穿着和行动,天生带有不可抵挡的气势。如果有人经过, 面对这肃静的场面, 恐怕会忍不住夸赞他们威风凛凛。

也会忍不住好奇:他们要去哪儿?他们在等谁?

很快, 第二个问题答案浮出水面。

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骑马从骑兵阵后绕到前方;他穿着相似的制服, 但上衣是白色的, 外套则是黑色, 高筒帽上装饰着白绒条,显然是个军官。他的身体在马背上剧烈摇晃,却仿佛与马连为一体一样,有种奇妙地稳定感。

“布吕歇尔少校!”没等那个军官报到, 阵前的上校就满含怒气地呵斥,“你的下属都来得比你快!再这样散漫下去,我就禀告国王陛下,让你回去继续种地!”

待布吕歇尔靠近,上校皱眉:“你还喝了酒?”

“一点。”布吕歇尔丝毫不给对方面子,随意答了一句,便旁若无人地进入队列。

上校无可奈何。

对方的军阶虽然比他低,但毕竟是去世的贝灵上将看中过的人;就连腓特烈大帝也承认他勇猛无匹。然而,此人生活混乱,性格暴躁,极难相处;这也是当年大帝把他踢出军队的原因——想磨磨他的脾气。

没想到,新国王重新启用他后,他的脾气跟当年相比,几乎没有一点长进。

大战在即,是用人之际。作为红色胡萨兵团的指挥官,上校也只能口头训斥,拿他没有办法。这次大战,莫伦多夫元帅将会亲自担任前军指挥;为了顾全大局,上校也不可能再拖延下去。他狠狠瞪了布吕歇尔几眼,下令:

“出发!”

醉意醺醺的布吕歇尔在马上闭目养神一会儿,目光渐渐清明。

他已经被闲置太久,浑身都生了锈一样难受。如果这16年没有被腓特烈大帝放逐到乡间,他早就不该只是一个上校了。对他来说,这是翻身的一战;因为兴奋和期待,他昨晚才忍不住多喝了酒。

想到可以期待的未来,他眼中发出狂热的光芒,灵魂仿佛早已飞到了鲁尔区。

兵团此行的任务,是以最快速度赶往鲁尔区,占领杜伊斯堡;随行的还有一位外交官。

“把这次行动当作一次奇袭。”他还记得莫伦多夫元帅对众位军官作出指示时,众人脸上惊异的表情。

只有布吕歇尔露出笑容;因为这个计划是他先前提出的。

“但是……不宣而战,说不定引起它国的警惕。”有人小心地提出异议。有些游戏规则之所以要遵守,不是因为不懂得占便宜,而是因为多方面的制衡。

“我们并没有不宣而战。”莫伦多夫说。

这就是随军那位外交官的作用。到达之后,让他先进入杜伊斯堡,对克里夫公国-马克伯国宣战——理由很冠冕堂皇,就说他们的政府迫害民众,百姓纷纷要求革命,请普鲁士来主持公道。国书交完,再发动攻击。这样一来,法国就算调兵遣将,也得几天之后了。

跟不宣而战相比,这种举动其实差别不大,即便面上说得过去,也难说各国不会心存芥蒂。

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众人虽然心存疑惑,却没有多问。

说实话,就连布吕歇尔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上峰要采纳他的意见。他本以为那几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人是不会答应的。

“终于……这一步还是踏出去了。”

得知骑兵团开拔的消息,陆军大元帅布伦瑞克一声长叹,也不只其中有多少放松、有多少担忧。

最初听到这个“一宣即战”计划时,他第一直觉是反对。但莫伦多夫的说辞很有力。

“法国内部正因为战还是不战而分裂,这正是我们出兵的大好时机。再等下去,一旦王后统一了意见,这一仗就难打了。

“普鲁士人已经承平太久,加上新国王不重视,军队已经许久没有大规模征新兵入伍了,军官也几乎没有换代,没有年轻人,只有我们这些越来越老的旧军官。

“虽然我们可以自夸经验老到,但打仗终归是体力和精力的考验。如果这次打不了胜仗,如果国王对军队的态度不扭转,我们的军队只会越发虚弱,很难再有大胜的机会了。这是没有退路的一战啊!无论耍什么手段,都必须打赢!”

机动性最强的骑兵,约5000人先行出发,里应外合,占领杜伊斯堡,建起初步的防御工事;步兵和炮兵总计约2万人则会随后跟上。

这还只是第一梯队。整个普鲁士在大帝执政后期,有约20万士兵,后来因为裁撤淘汰,人数减少,但体量仍然巨大。

这些士兵大多是本国的农奴,指挥他们的军官则是容克贵族。和它国的自由民相比,这些既无财产自由又无人身自由的底层人,除了认命服从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也因此,普鲁士的军纪也是出了名的严格,军官们仿佛要把每一个士兵都训练成毫无思想的人偶;只要出任何一点差错,士兵面临的就是严重的体罚——所有军队都存在体罚,但普鲁士是最重的一个。

严酷训练得到的效果是惊人的;不算骑兵,欧洲的步兵行军速度大多每天15公里,而普鲁士军队还要更高;从普鲁士集结出发,在德意志北部平原上加急行军,他们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到达杜伊斯堡。

相比之下,法国借道奥属尼德兰(比利时)到杜伊斯堡,虽然距离更近一些,但花费的时间未必更短;即便普鲁士的军事调动隐瞒不了多久,但只要争取到一周左右的时间差,胜算就很大了。

沉思良久,布伦瑞克点头:

“放手去做吧。出了问题,我来担责任。”

他说得意味深长,莫伦多夫不由得一愣:“你是说……”

“做下这样的欺诈行为,最终还是要对各国有个交代的。记住,陛下对此毫不知情。等胜利之后,我会因为擅自妄动而向国王引咎辞职。”

“大元帅……”

莫伦多夫没有再多说。即便他有心替罪,但各国并不傻。国王可以不知情,陆军大元帅怎么可能不知情?

“辞职之后,我会向陛下推荐你接任我的位置。好好打。”

莫伦多夫凝神点头。也只有胜利,才不辜负老元帅的一片苦心。

“三级会议的老爷们又吵成一片了。”

巴黎议院大厅外,听着厅门另一边沸反盈天的动静,卫兵默默地朝外站了一点,好远离那些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