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倾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涵养很不错,也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人能令她大动肝火,可事实证明,这只是觉得。而“觉得”这个东西,多半是当不得真的。

比如现在,她就真的很生气很火大。

她在夜色中穿行,心里充斥着的不知是对韦淮越袖手旁观的愤怒,还是对自己的自我厌弃。她总以为凭自己的无双智慧和武功,遇到怎样的强敌都能够保,可如今玉珑的这件事给她的打击不小。她痛恨自己需要别人来牺牲。

心里有团火在烧,等待着爆发出来将她毁灭或者将身边的一切毁灭。她突然渴望鲜血。

她是名动天下的女智者,这片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尊贵女子,抬手间翻覆政局,一生里居于人上受尽礼敬,从无一人敢于一言责难相加的白衣卿相,却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要她为自己放弃尊严地牺牲。

她突然为自己,也为玉珑,觉得厌倦悲哀。

同富贵易,共患难难。有种捍卫,不仅是身体上的牺牲,更有心灵和尊严上的维护与放弃,有折节的勇气和抉择。无论那以身相护的是生死大事,还是仅仅一个猥琐混帐的羞辱。

甚至后者,更难。

她抿紧唇,发誓自己到湖州首府凤阳后,必然要用当地官员的血来洗刷今日玉珑所受的一切。

手指扣紧软剑剑柄,她的眸子里映出这一天明月人间万象,浮波浩淼中,满是不为浮云所遮的平静和森凉。

“小姐,没有关系的。”玉珑握紧她的手,纤长的手指仔细扣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一如多年前,那些在雪山相拥而眠互相取暖的日子里,也是这般久违的熟悉温度,将冻得不轻的她从模糊的幻觉中拉回来。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对她的关心是那么少,已经连她掌心的温度都记不清。

“我还有摄魂术,再说,你不是来了吗?”玉珑兀自笑得坦然。

兰倾旖看着更加愤怒,压低的嗓音里阴森森的,全是努力克制的怒火,“你的摄魂术,没有足够的内力支撑,也不过是时灵时不灵的半吊子,就算你内力足够深厚,遇到心志坚定的照样是个未知数。今天是因为我出其不意震住那个胖子才让你得手这么轻易,你以为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退一步讲,你这次命好,碰到喜欢与众不同的,要是被人家带进房间,隔壁就是他的同伴,你还会反抗?”

玉珑沉默。

两人都知道不会。

这才是兰倾旖愤怒的原因,气她不懂得爱惜自己,也气她为自己做出这种牺牲,更加痛恨自己此刻的弱小和无能。

她很怕欠人人情,对人素来分得极清。这样的情义太重,她觉得自己难以承受。

她直奔鬼屋。

夜风吹过结满蛛网住满虫蛇的空旷房屋,发出空洞的回响,呜呜的风声听起来当真有些像鬼哭,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影子堆叠成各种奇形怪状,乍一看像一堆怪兽在这里做了窝,初入此境胆量稍小的人还确实会被惊住。

她环顾四周,随意扫视一番,开始就地取材,布置各种各样的机关陷阱。

明日闯进来的人,就算你们倒霉吧!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声音出现得很突兀,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颈部肌肤上,已经变凉,激得她细细地打了个冷战。不知是因为这夜风吹凉的呼吸还是其他。

她面无表情,没吭声。

说什么呢?怪他?她有什么资格?他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了她,怪他不如怪自己。

她不想回话,只觉得郁闷。

“你可以发脾气,也可以骂我怨我,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这种选择。”韦淮越自顾自道:“在我心里,你比她重要得多,谁出事都没关系,但你不行!”

兰倾旖不答,她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但心里总有一个疙瘩。

亲疏有别,在他心里她比玉珑重要,这是人之常情。他何错之有?可同样因为亲疏有别,玉珑在她心里,和他一样重要,所以她此刻郁闷难平。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拔剑,乌黑剑身映入她眼帘,倒映出此刻天光。

晨曦将出,天色将亮。

……

薄红的朝霞映亮天际,鱼肚白似天幕乍分银河倏卷般挣脱夜色,将整片天空染成深深浅浅的白。

青楼寻欢客折腾一宿,正困倦入眠,忽然被噔噔噔的脚步声打破轻松安宁的美梦。

脚步声急促慌乱,忽轻忽重没个定数,听起来像人在慌乱下的奔逃,慌不择路。

“老大!”沉重而急促的拍门声敲击着疲惫的心,声声撞入耳中如战鼓,让人想忽略都难。

“老大,快出来,有急事!”

“什么事?”推开累瘫熟睡的女子,打着呵欠满脸不耐烦的男子拉开门,还没来得及问,对方的报告已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