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清一水的黑漆花梨木家具,因岁月的流逝越发显得润泽光洁,堂上挂着一幅价值千金的前朝水墨大师赵炎的风雪夜归人,布局简单却精致。

兰倾旖暗暗叫声好。

她的目光落在正撅着嘴、气闷地走来走去的少女身上。

浅粉色织金纱通肩蝴蝶短衫,襟袖绣几朵绽放正盛的晚香玉,同色烟霞锦妆花百褶纱裙,镶深金缠枝暗花纱缘,外披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绣着银色的鸢尾花,日光下泛着淡淡光芒。梳得平整光滑的高髻正中插红玉金菱花,两侧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后髻下方左右是两对如意镂金长簪,耳挂金凤衔珠耳环,一身的华丽富贵。

兰倾旖第一眼看过去觉得好闪,像移动的首饰盒子,第二眼看去觉得好累,这满头珠翠也不怕扭了脖子。

第三眼她才顾得上看少女本人。

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五官小巧精致,皮相十分出众,对得起她那满脸的傲色。

注意到她们的到来,朝颜连忙迎上来。钟夫人微微弯腰行礼道:“公主驾到,老身未能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兰倾旖没有出声,只是随钟夫人行礼。毕竟礼不可废。

朝颜扶起钟夫人,挽着她的手,娇俏地笑道:“秋姨这话可就见外了。母后对您想念得紧,我出宫前还念叨着让我带话给您,让您有空就到宫里坐坐。”

母后早有交代,不可以在左相府胡闹,也不可以在秋姨面前耍脾气,这些她都知道,晟哥哥是她心仪已久的如意郎君,那秋姨就是她未来的婆婆了,她当然会好好表现。

钟夫人起身,微着痕迹地挣脱朝颜的手,客套虚应:“多谢皇后挂念。”

朝颜看了眼默不作声立在一边的兰倾旖,见她和钟夫人似乎很亲近,不免有些好奇:“这位是?”

钟夫人介绍道:“这位是当朝长宁侯,赫连若水。”

她可以肯定,若水要应付这么个小公主是完全没问题的。能把整个卫国都耍得团团转的人,怎么会把朝颜这么个傻丫头放在心上?

朝颜听了钟夫人的介绍,下意识睁大了眼死死盯着她,“赫连若水?你就是赫连若水?”

兰倾旖好笑,看来这位公主还真是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被宠坏了吧?一点心计都没有。同为公主,楚楚比她强多了,坑死人没商量。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还是闻人家的人,天生就流淌着深沉冷静的血脉?

她微微点头,浅笑回答,“是。”

朝颜目光复杂地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衣着平常、还不敢用真面目示人的女子。她早就听过这位长宁侯赫连若水的大名,她是云国朝堂第一异数,母后和太子哥哥都说过,得罪谁也不要得罪赫连若水和司徒画衣,她都记得。对世人盛赞的云国双璧,若说她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可如今见到,却觉得大失所望。

这就是赫连若水?与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兰倾旖愕然看着她失望鄙薄的面孔,又垂下眼睑扫了眼自己,她就这么不像个侯爷?转念一想,世人只认衣装不认人者,多矣。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只是对这位公主不由看轻了几分。

她穿得平常,也就是大陆上贵族常穿的锦袍,式样比一般人还要简单利落,这身衣袍所用的星鸾锦虽然华贵却低调,等闲人压根认不出来。

心底看不起朝颜,她也懒得和她说话破坏心情。草包而已,也配让自己注意?性格骄傲睥睨万方的兰大小姐直接将这位当空气。

但人家不肯把她当空气。

朝颜仔仔细细打量了兰倾旖一番,嘀咕道:“这么寒酸,侯府连做身像样衣服的银子都没有吗?”

她的轻视表现得如此明显,完全不怕兰倾旖发怒,在她看来,自己身份尊贵无人能比,赫连若水不过区区一个女子,即使她再有能耐,难道还敢得罪自己皇室公主不成?

她的神色变化被兰倾旖尽数收入眼底,不由冷笑。这种猪头,是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到现在的?与这种蠢货交手,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如此失礼的言语,让钟夫人也微微变了脸色,这话说的太不知轻重了,只怕长宁侯不会善罢甘休。朝颜这丫头还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十金一寸的星鸾锦竟然都认不出来,竟还敢说寒酸?搞错没,这可是皇家御用锦缎的分支,在皇锦中也是极少见产量极少的精品。

瞄了眼兰倾旖,见她似乎没有与朝颜计较的意思,钟夫人总算松了口气,生怕朝颜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招呼,“公主请上座。”

朝颜笑着扶钟夫人到主位上,道:“秋姨,您别和我客气,您坐。”

钟夫人也不再客气,在主位上坐下,对一旁的兰倾旖招手笑道:“若水,到我身边来。”

朝颜微微不悦,但也没表现出来。看来秋姨很喜欢这个赫连若水,胜过喜欢自己,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晟哥哥喜欢自己就好。

“对了,长宁侯怎么会来左相府?莫非是来谈公事?”朝颜下巴抬高,高傲地问。

兰倾旖平平淡淡扫了她一眼,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