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寂静,窒息般的沉默。

所有听到对话的人,无论怎样的处境和阵营,都默默低头。

四下无声,被一个女子的刚烈明锐所惊。

众人都觉得不忍。

她毕竟还只是个少女,却担负着和年龄决然不符的沉重。牺牲这么多,爱得这么深,却得不到好结果,甚至不得不与心上人拔剑相向不死不休,这是注定绵长深刻的疼痛,容不得云淡风轻。

闻人岚峥深深闭眼。

她说得坦然,他却觉得听得心酸。

这恐怕是天底下最心酸的表白,听见比没听见还心酸还想哭。

设想过很多次她的真情流露倾吐心声,期盼许久,甚至在梦中也念想过无数次。彼时洞房花烛夜,花月春风情意浓,彼此凝眸相思重,她笑意盈盈深情款款表白,他心满意足此生不换,却在此刻听见。按照剧本他该笑,但他却突然想哭。

此刻他没有欢喜满足,只有酸楚心痛。心痛她弱质女子,却要担负起这本不该她背负的沉重,而且这沉重还是他施加给她的,这让他情何以堪?

“你可以说我对你的爱不够深,但有些原则和坚持是不能改变的,我不能看着我爹去死等着家破人亡。你刚刚说的野心和隔阂,我承认都对。但这并不能让我放弃我的家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我放弃他们。你也不可以!我想做的事有很多,想报仇想杀人想证明女人不会比你们男人差甚至能把男人踩在脚下……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家人平安的前提上。如果我没有家,就算我君临天下无人能及又有什么意义?我要这人间最平凡最温馨最真实的团聚和圆满,为此我甘愿做个普通人。我爹娘不了解我,那有什么要紧?他们过得开心,我一家人都开心,我为什么不开心?”

“即使你再也做不了你自己,你也觉得开心?”闻人岚峥声音冷沉,压抑着腾腾直冒的怒气。

他的一针见血让兰倾旖沉默,稍顷后她决然答:“是!”见他无语,她微笑,笑意清浅如淡烟流水,“不能施展抱负,我或许会遗憾惋惜。但失去家人,我肯定会痛不欲生。孰轻孰重如何抉择,显而易见。”

他差点气得倒仰——这油盐不进的死丫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派人把她爹娘做了,省得这丫头钻死胡同。他深呼吸,总算压下心头的邪火没立即和她吵起来,“好!好!你很好!你够狠!”怒极反笑,他连连点头,“就怕你甘于奉献却无人领情,更无人懂你初心。”

“那是我的事。”兰倾旖不为所动,抬头看天。

这一刻心潮起伏似海水卷浪,她理不清心头滋味,也不想理清。

多年来她享尽世人膜拜,却从无人聆听无人靠近,到如今,她也习惯了。知音难求,她也不打算再求。况且能有他懂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心爱的人是最懂自己的人,这也是一种福分,求也未必求得到的福分。

她如今别无他求。

入目处是蓝天白云明媚阳光,她却似看见云国的万里山河和百姓人家,眼中忽然涌上淡淡水光,“我在这里成长、学艺、出人头地,我的十二年岁月都交付于此,我的家族我的根我的精神皈依都在这里。我怎么可以背叛他?你说的都没错,陆旻日薄西山,陆航凉薄刚愎不可信,陆氏皇族是扶不起的阿斗后继无人。可他们还没资格代表云国。在我眼里,除了百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代表一个国家——包括统治这个国家的皇族!即使陆氏皇族待我不好,也不代表云国待我不好,更不代表云国百姓待我不好。他们都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承他们的恩义,一生绝不能负了家国。”

她凝眸注视着他,平静道:“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那就不可能兼得或共存。人生中总有很多艰难的取舍,但无法逃避,总要面对。你很好,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夫君,都很好。但可惜的是你在黎国,我在云国,这就注定了我们的有缘无分惨淡收场。”

他沉默半晌,也平静下来,“你不会不战而降,我也不会中途放弃。这样吧,我们来赌一局,你觉得如何?”

“赌?”她挑眉不解。

“对。赌!”他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神情神秘,循循善诱:“正常交手,咱们估计分不出胜负。这点你也清楚。那就来赌一把。你赢了,我答应你任何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到……”

“我要你入赘,用黎国江山当嫁妆你也答应?”兰倾旖冷笑,讽刺地问。

“没问题!”他答应得无比爽快。“只要你能赢。”

兰倾旖磨牙,“那如果我输了呢?”

“你嫁给我。”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懒洋洋舒展身子,斜斜瞟她的眼角弧度漂亮得惊人。“我知道对你这女人说什么出嫁从夫不可能。我也不指望你帮我,只要你中立,撒手不管云国,乖乖做我的妻子就成。”

条件并不苛刻,甚至对比他的赌注,还是她赚了。但她仍旧犹豫。她能想到的他不可能想不到,他这么大方,怎么看怎么不正常。会不会有陷阱?

闻人岚峥眯了眯眼睛,笑道:“怎么?不敢?这赌约可是对你大大的有利。”

兰倾旖默然。

魔鬼的声音总是很有诱惑力。“真的不赌?你可要想清楚,我的空白条件,一国江山都未必能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