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兰倾旖没能睡着。

很多该发生的事依然在发生,不会因为她要出嫁而改变。

比如她桌上的那封信。

那是来自于安国的密信。

段明斐因病去世,其独女段灵歌继位。因为安国从来没有女子继位为帝的先例,所以国中有不少循规蹈矩的老臣提出质疑。

这点不奇怪。皇位继承何等重要不言而喻,任何变故都有可能引起国家的动荡不安。何况如今的安国,本来就已经很动荡不安。

但段灵歌作为安国唯一的皇嗣,皇位她不坐也没人有资格坐。

所以段灵歌已在准备修改安国皇室关于皇位继承的礼法。

但修改皇位继承的法律规定,放在哪个国家都是最磨时间变数最多的事,大堆的快要成老古董的老头子,聚在一起开会辩论商讨无果,再不断循环这个过程,半年里能有结果已经算很有效率,何况是在皇室衰微顾家掌权的安国?顾家能让段灵歌安安稳稳地坐好皇位才叫稀奇!

不过段灵歌的确没辜负她父亲的多年培养,反应特别迅速,在最短时间内宣布册立王夫。

人选有点耐人寻味。

苏广韬。

五大世家之一的苏家嫡长子。

是结盟,也是决心和诚意。

信上附有苏广韬的基本资料。

苏广韬的情况有点类似赫连文庆,虽是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但并不涉政务。

他幼年时也是能和顾澹宁相提并论,远近闻名的神童,曾被苏家寄予莫大厚望,却在六岁时遭遇意外。因为发现太晚,留下病根,虽脱离危险却变成泯然众人。遭遇重大打击的少年,从此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自命风流,爱逛青楼喝花酒,才名不成,武名不就,但花名绝对有。

兰倾旖看着那资料,哑然失笑。

苏家和他们赫连家一样,重嫡妻轻妾室,苏广韬的父亲只有他们母亲一人,膝下两子两女。若非王夫不能轻涉政事,苏家又没有第三子,就凭苏广韬那绝对算不上好的名声,这等好事就是天上掉馅饼也绝对轮不到他。

堂堂的一国女王,又是天下第一美人,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她勾勾手指就有无数男人为她疯狂,却嫁给这样一个声名狼藉一无是处的花花公子,不知有多少人要打翻醋坛扼腕叹息。

段灵歌敢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做赌注,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结盟,看来真的是下定了决心。

不过话说回来,段明斐死的时机真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在她联姻黎国的时候死,这到底是不是巧合?如果不是,那又是怎么回事?目的是什么?

时间太短,能查到的消息有限,她也没办法做出判断。

将密信焚毁,她有点遗憾段明斐死得太早,还没等到自己和顾家决一死战,也没机会看到真相,不尽如人意。

不过他这死亡时间也有好处,最起码顾澹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能专注于国内事务,没工夫管其他国家,等他腾出时间来搞破坏,她即使还没在黎国站稳脚跟,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不至于全然被动。

她在灯下沉思,“仔细关注安国的动静,有什么发现随时汇报。”

她没太把段明斐的死当回事,如今她自顾不暇,哪里有空关注他?至少得等自己到达黎国后再说。

“嘉水关那边可安排好了?”她问,“女帅可安全?她有什么答复?”

“女帅只说和您见面再详谈。”玉琼谨慎答。

兰倾旖沉默,神色几分苍凉,她挥手让她下去,玉琼不敢再留,关门前她回望,见那女子深深闭眼,身影孤凉。

两日准备后,诸事齐备,只等明日送嫁。

当夜,侯府主子们都一夜没睡。

兰倾旖和赫连夫人说了一夜的话,听她絮絮叨叨地教导自己如何和女眷相处打交道,怎么做人家的媳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答过什么。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从城外十里的寺庙里传来时,兰倾旖全身微微瑟缩,下意识抓紧赫连夫人的手。

“若水,你别怕。”赫连夫人心中悲痛,换做以前她还会说如果呆不惯就回来,侯府养你一辈子,可现在不成了。她的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娘,你别担心。”兰倾旖强打精神,呢呢喃喃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会对我好的,我也会过得好。”

书房里赫连彻父子俩同样心如刀割全身难受,爷俩相对无言,在书房枯坐,喝了一夜的茶,两人心底说不清是叹、是喜、是不舍、还是担忧……万般情绪都随着钟声落去化为一声叹息。

赫连无忧把头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宿,起床时却笑意盈盈看不出任何不妥。

三更时分,侯府刹那灯火通明。丫鬟、家丁、婆子、小厮,今天没有懒人,都急急起来准备送嫁。

侯府瞬间沸腾。

腊月的燕都,常青树仍青翠不改,但百花凋零大半,萧瑟冬意俨然透骨,霜花落在琉璃瓦上,薄亮如镜,映出来往如织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