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闻人岚峥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兰倾旖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如奉上祭坛羽毛尽褪的大鸟,朱红百褶裙颓然铺曳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犹如一朵凋落的牡丹花。

按说即使屋子里生有火盆,她这样坐着依然会很冷,可她却没觉得。心头疼痛太深太烈,外部的寒冷她已无法察觉。

她手指痉挛地抓着地面,因太用力指根血色消退如落雪,额头直冒冷汗,脸上因发烧而泛起的潮红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换了无尽的苍白。

从未发现有些决定可以做得如此艰难,甚至比当初决定将他和霍芷晴凑对离开他时更艰难。她不知道自己看到他眼中的失望和哀凉是什么感受,也不想回忆自己的心理。

这样的决定做得特别苦。可这世上很多苦难,是人必须要学着去承受的。

做过就不用后悔。无论怎样,她自己担着就是。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玉珑和玉琼急急忙忙奔进来,心疼地扶她起来,泪流满面。

兰倾旖摇头,神色疲惫,“我不后悔。”她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她是太喜欢。因为太喜欢,不想让他们受半分委屈。可她做不了一个好母亲。如果她的孩子有她这样的母亲,注定会很苦。有些苦,自己尝过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加注在自己的后代身上?与其日后让自己的孩子受自己曾经受过的罪,还不如不生孩子。

“可是小姐,你这么做……”玉琼重重叹气,目光炯炯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想过皇上吗?你让他怎么办?”

兰倾旖全身一颤,似不胜寒凉,她缓缓闭上眼。玉琼却看出她心里压根不平静,她纤长的睫毛在不断颤抖,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激烈地转动,像在下决心,又像在忏悔,玉琼看在眼里,觉得她能被自己的愧疚给埋了。

“我对不住他。”沉默良久,她忽然开口,语气缓慢而压抑,嗓音微颤,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沉重和决然。

玉琼重重叹气,觉得皇上爱上她们家主子,真倒霉。

她还想再劝劝,玉珑却抱着兰倾旖退开两步避开她的搀扶,好像她是什么难以忍受的可怕之物,爆发般的叫嚷,“够了!你住口!别再说了!什么都别再说了!”

玉琼一怔,对她的歇斯底里始料未及。想不通她怎么会突然情绪如此激烈。再想到玉珑是主子从师门带回来的,她若有所悟,不再说什么,只眼神微微黯然。

两人扶她在软榻上坐下休息,端来药碗和话梅糖,“小姐,良药苦口。你就多忍忍吧!”

兰倾旖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硬灌下去,又往嘴里塞了不少话梅糖,才把药味压下去。眼见已是早朝时间,她心里暗暗叹气,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挥手道:“如果有什么人来就给我打发了,就说我身体不好不见客。我还得打坐疗伤。”

“是。”两人默默地退下,守在门外护法。

兰倾旖盘腿端坐,运转内力疗伤逼毒,两个时辰后,她头顶冒出阵阵白气,不断有殷红的毒血顺着她划破的手指滴下。

闻人岚峥直到下了早朝到御书房都面无表情气息阴沉,让后脚进来的仁亲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出是哪路大神能惹他发这么大火气。当然,他现在也不敢直接问,只好装没看见,跟他谈正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昨晚的事有结果了。”他递上密信。“这是隐卫送来的报告。”

看不出任何标记的信纸上,淡淡一个拓印,形如狐狸,却生着獠牙,利齿森森,形状狰狞。“顾家竟派青竹堂势力潜入玉京,和丰国公府勾结,袭杀倾旖。”他抬头,目光投向西南的天空,目色深深幻若刀光。“他们的心还真是够大,什么都要插一脚,当真以为我黎国无人吗!”

他语气里的腾腾杀气,仁亲王只当不知道。“没那么简单,今天玉京府尹来报,说是昨夜在城西某个小湖畔死了不少人,登记点查后发现都是普通百姓,看伤口是他们的出手。另外,在附近发现火烧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闻人岚峥微微一怔。

“昨夜那附近有场恶战。”仁亲王语气清淡,意味深长地道:“她很不容易。”

闻人岚峥淡淡看他一眼,出乎他预料的竟然没出声。

仁亲王顿时知道是谁得罪了这位。可不应该啊!他们能有什么好吵架的?至少最近没有吧?再说那位如今在生病,他不上赶着嘘寒问暖小心照顾还和她置气,这怎么也说不通。

昨晚后半夜那短短的大半个时辰,出过什么大事,能让他们闹成这样?

想问,但又不敢问。他也不敢在这话题上说多,怕引起他的误会。

两人有片刻沉默。

最后还是闻人岚峥结束话题,“昨夜闹腾那么久,六哥你估计也没怎么睡。没其他事就早点回府休息吧!”

仁亲王松口气,“臣告退。”

反正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跟着掺和什么劲?

闻人岚峥踏进凤仪宫时走得很慢,他在不断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本想不理她,可腿像不听使唤,在自己还没察觉时就已经到了凤仪宫大门口。

既然来了也没有特意离开的道理。反正这宫中也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