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初一刻,宫门早已下钥,人人安睡,当差的宫女内侍们也各自休息,来往巡逻的侍卫们却都不敢有半分放松,宫门前值夜的侍卫聚在一起悄悄地说着话,越发显出夜晚的安静。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睡下。

宫女打扮的少女正穿梭在宫中,她对侍卫们的巡逻路线和宫道分布都很熟悉,绕开他们小心翼翼地奔向宫门。

守门的侍卫仿佛不知道其中的不妥当,乖乖地打开宫门任由她出宫。

不算亮的月光落在宫门前的汉白玉广场上,如铺开一片水色光华。

直到宫门在自己身后重新关闭,闻人楚楚才放下始终悬着的心,她回眸凝视那巍巍宫墙,眼底变幻出万千情绪,最终却化为静水一泊。

犹豫片刻,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转头,直奔兰台宫。

她跑得飞快,但真正到目的地时,反而不敢进去。

如果师父不在呢?如果他明确拒绝呢?如果他从此离开她的世界呢?

太多的负面猜测占据脑海,她揪着衣角越想越慌,抬起脚却半天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犹豫半晌,她咬咬牙,狠心一鼓作气地冲进去,压根不给自己反悔考虑的时间。

兰台宫本就清静,如今更是静得像雪窟窿,来来往往的人连呼吸都放得轻得不能再轻。

正仪殿里的那出半个时辰不到就传遍玉京,羲和长公主站到风口浪尖上,他们兰台宫又何尝不是千夫所指?谁也不知道主子的心意,更拿不准要如何对待长公主。

闻人楚楚自然知道周围看自己的那些不同以往意味深长的眼神,但她此刻没空理会这些。

兰台宫里伺候的人不多,但个个都经过严格训练知道分寸,她在这里看似如鱼得水一呼百应,但实际上他们的主人永远只有温九箫。

“他在吗?”她随手抓住最近的侍女,张口就问。

她害怕温九箫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讯,所以她连一夜都等不及,不顾后果地偷溜出宫来找他。

无论如何,她都要争这一次!

侍女犹豫一瞬,“主子在占星台。”

闻人楚楚如释重负,拔腿匆匆而去。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你还真不把自己的安全和名声当回事,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温九箫简直难以想象她竟这么大胆,这丫头也太不管不顾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听见他的声音,闻人楚楚眼睛发亮,表情惊喜。

谢天谢地,他还在。

“你觉得我不该关心你?”温九箫语气听不出情绪,神态淡漠无波。

闻人楚楚怔怔地看着他,想像往常那样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却又不敢。她踌躇不决,偷偷抬眼看他的神色,却看不出他的情绪态度,心里不由忐忑不安。她深深吸气,似吸进去一口大大的勇气,看着他明亮却淡漠的眸子,忽然觉得委屈。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咬了咬牙,她直奔主题,“师父,你喜不喜欢我?”

温九箫笑意如山间一抹清淡烟雾飘散开来,“这么多年来,怎么会没有情分?”

闻人楚楚气急,他明知道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索性挑明,不给他半分装傻充愣的机会。“我喜欢你,也想嫁给你,你呢?你愿不愿意娶我?”

温九箫沉默片刻,深深叹气。“我的世界,你不懂,也不需要懂。我希望你的世界永远都平安喜乐,永不必承担人生的血腥杀戮和黑暗阴冷。”

他这个年纪,再说什么年少轻狂太不现实。鲁莽冲动的过错他已不能再犯,如今他求的是平安稳妥。这潭水已经够浑,何必把她扯进来?

“这不是理由,如果你真的有心想跨越这些,没什么可以拦住你。”闻人楚楚咬紧牙关,忍无可忍:“你有你的顾虑,我有我的坚持。既然我们谁都不可能放弃,那我们就赌一场!”

她素来相信自己的运气,她信她不输!

想想也好笑,是不是他们家的人骨子里都是赌徒?皇兄拿江山社稷和皇嫂做赌,她押上自己的一辈子来赌,都是为求一个让自己无悔的结果。莫非他们闻人皇族的血统里,都与生俱来地生有这种惊心的偏执,冷静的疯狂?

温九箫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悠远如隔云端,渺渺远远地隔着二十年岁月看她,像在看自己的少年时代。

“赌?你想赌什么?”

“就赌你最擅长的占卜。”闻人楚楚傲然抬头,毫不犹豫地答,“我们各自算对方的命,算将来会不会在一起。算不出自己,那就算对方!算出来是什么结果都照着办,我敢做,你敢不敢?”

她挑衅地抬高下巴看他,姿态骄傲,目光明亮决然如钢钉,直钉人心。

占星师著名的不可自算定律,是因为算出来的结果都不祥,或者完全是错的。而且即使算出来也要付出代价。谁会傻到付出巨大代价去换一个完全不准的结果?所以久而久之他们都不再算自己,占星师这个职业也渐渐没落。

所以她提出算对方,这是个稳妥又有效的好办法。

温九箫意义不明地笑笑,点头。“好。”

没道理她敢做的事他不敢。结果也不外乎两种,不管是哪种,对他都没坏处。最起码比现在犹豫不决牵挂于心要好得多。

竹制算筹在他们指间拨动,星野图倒背如流,彼此的命星都知道,联动公式的运用已烂熟于心。

星盘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占星台上静得只余水滴声。

闻人楚楚神色凝重,摆弄算筹的手指却一如既往的稳定。

越是重要时刻越要冷静,她既然敢赌,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时光缄默。

算筹摆动的声音清脆细微,听入耳中却像响在心上,声声敲击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