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抚着她的背,低声细语耐心温柔,“哭出来!傻丫头,哭出来!别怕!我在!”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他很快感觉到衣襟的湿润。

她不喜欢哭,即使发泄情绪也很淡,没有痛哭,只有低低的呜咽声若有若无地回响在空旷的寝殿里,像山间幽冷的泉,听得人心里也凉沁沁的。

“我没有。我从来没那么想过。”她承认自己嫁给他后变得越来越任性自私娇纵甚至不像自己,仗着他的纵容使小性子闹脾气。她敢肆无忌惮地和他吵闹,不过是笃定他会对她妥协,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料。

放弃抚养孩子是她受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挫折,这挫折打击的确很大,大到她几乎发疯,可她从来没后悔过。

他们之间总是他付出得多,她却一直对他遮掩隐瞒。再深的爱也禁不住时间,禁不住她这么肆无忌惮的挥霍。她想过也害怕过,怕自己最后会和他变成相敬如宾的最熟悉的陌路人,变成那种互相折磨防备却无法分开的敌人般的存在,变成那种至少要一个人心死才能两个人都活下去的夫妻。婚姻的水太深太复杂,远不如情愫简单纯粹。可她从来没想过放弃他更没后悔过。

嫁给其他人……先不说她会不会嫁,即使嫁了,也不会有关于孩子的纷争出现。

他曾说如果他有孩子,母亲必须是她也只会是她。她也一样。

生命中遇到那么一个人,就是自己一生的唯一。

“我不敢和你说,我怕你知道后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那些犹豫我没办法……”她泣不成声。

她不敢在他面前耍手段,因为她冒不起一丝一毫的风险。可她怎么说得出口?说她曾想过杀了他娘免得自己母子分离?

如果他们之间只是政治联姻,她还真敢杀,大不了等合适机会带孩子一起离开。

可偏偏不是,她也不敢。

会妥协,从来都只是因为在乎。就像她当初改主意要为他生个孩子一样。

即使时光倒流,她知道怀上孩子也不能留在身边,她依然会选择停药,会为他孕育子嗣。

他抚着她的发,动作温存,眼神怜惜,沉默却温柔地安抚着她。“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咱们这样的人,谁手上没沾无辜人的鲜血?你的徘徊犹豫,我都懂。我知道你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受到的伤害打击太重,可你从来没因这些愤世嫉俗仇恨世人,即使报复也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己明白痛苦,所以你能理解他人的痛苦,也不让他人沾染你的痛苦。”

只不过我不是他人,我是你的夫君,难道就不能例外点吗?

他心里默默哀叹。

“不是不想告诉你。”她声音闷在他怀里听不大清楚,但情绪已平稳许多。“只是知道你知道后肯定会为我担心难受。我自己难受过就行,干嘛要拖上你跟着我受累?”

他哑然失笑,觉得这也算她独有的温柔。“可是知道你有事瞒着我,还是这种让人难受的事,我也难受。”

“你这是打算把我绕晕好套我的话吗?”她嘟囔着,唇角却浮出浅淡的笑意,“可我就不告诉你,反正你都猜到了。”

他一笑而过,“不要对你自己太苛求。你是人不是神,你不是完人,这世上也没有完人,会虚弱会疏忽会犯错会有一念之差,会有力所不及思虑不周的时候,这些都不是无法理解原谅的事,何况你不是也没动手吗?只要我们都尽力,觉得问心无愧就好。”

兰倾旖默默地往上爬了爬,将脸靠在他肩头,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兰芷芳桂香气,觉得心情安定,心里有酸软的潮水涌上来,漫过她坚冷的堤岸,化为湿润的雨,浸透他的衣香。

她感谢他的体贴宽容,即使猜到一切直达中心也不动声色,她走多远都在他眼眸中。他不问,给她独立的天地,只在她需要时给她一个理解的笑容一个温暖的拥抱,慰藉她落雪的心。

这世上很多人可以给她帮助,但唯有他给她皈依。看见他就觉得安心轻松,再一眼化为春水沉在他眼眸。

他默默抱紧她,彼此都觉对方肌骨如玉生凉。

半晌,她抬起头,眼睛依然红肿,情绪已平静很多。“饿了,今天小厨房里有做什么菜吗?”

“方姑姑定的花样,火候正好。”见她有空顾及吃,他暗暗松口气。

送来的膳食是分开的。两人安排的食物都不一样。当然也不可能一样,月子餐都是没盐的,她不想让他陪她受摧残。

没盐的食物很难吃,吃起来很痛苦,尤其是油腻食物没有盐更痛苦。她吃过三天才勉强习惯。习惯归习惯,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强咽着填饱肚子立即停筷。

他早已吃完,面带微笑地看她吃月子餐时努力装淡定实际上仍愁眉苦脸的样子,觉得心情不错。

宫人撤下碗筷,送来热水。

他看在眼里,庆幸孩子出生在冬天,如果是夏天,不能清洗时时刻刻捂着,产妇遭罪孩子也遭罪。

“我还有折子要看,你记得早点睡,不用等我。”他积攒的政务还没处理完,眼下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我知道了。”她答应得很乖巧。

门合上,两人脸上的笑意都瞬间消失。闻人岚峥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直到此刻才敢流露一丝酸楚。

做出这样的决定,两个人都不好受,可他总要多担待些。

想到儿子咿咿呀呀的稚嫩软语,哀伤并不浓烈却无所不在地蔓延在心底。他意兴阑珊什么也不想做,坐在书房也看不进去折子,心里乱糟糟的。

寝殿里兰倾旖也在对烛火发呆,玉珑已跟去明寿宫,玉琼站在她身边,有心想劝又不敢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