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钦差一事已经挑明,无论是从沈启还是曹頫哪方面来说,对曹霑都极为不利。要想解脱目前的困境,曹霑必须从他们二人中选择一个同盟者。曹霑心里清楚,曹頫夫妻父子都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之所以忌惮他尚不敢动手,不过是畏惧他与八王爷胤禩之间的关系。从总体上来说,沈启与他的矛盾小过与曹頫之间的矛盾。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利益,要想让沈启对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还得紧紧抓住他的软肋。

收受下属官员的冰炭敬并不是软肋,要想真正抓住沈启的软肋,搜查按察使衙门是最好的途径。但曹霑十分清楚,他的钦差身份是假的,真的去搜查按察使衙门,沈启狗急跳墙,煽动衙门中的人把他抓了,或者干脆杀了,易如反掌。现在唯一的办法还须从沈启本身打主意。

曹霑追上押送沈启的兵丁。兵丁为首的那名哨长,见是曹霑,带着满脸的媚笑问:“公子爷,有小的们押送你还不放心?”曹霑回了一笑道:“本公子绝非对你们不信任,我让你们押送沈启去按察使衙门干什么,你们清楚吗?”哨长摇晃着脑袋:“小的们不清楚,请公子爷示下。”

“咱们到那边,我告诉你。”曹霑把哨长扯到了道边,四下望望无有闲杂人员,方才趴到他耳边低声咕唧起来。

二人的行为沈启早已注意,他认识曹霑时间不长,却知道这小子鬼主意太多。不由起了疑心。曹霑要将他押往按察使衙门,沈启开始不光不害怕,甚至希望早些到那里。按察使衙门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怕从而来。但现在沈启的想法变了,以曹霑的智商,他不可能不清楚,将按察使押往按察使衙门,他会有好果子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曹霑就会那么傻?

曹霑与哨长嘀咕的时间越长,沈启的疑心越重了。隐约听到哨长疑惑的声音问:“公子爷,您老说的这办法真的能行?”曹霑的声音放大了许多:“别看沈启是老狐狸,他必然想不到咱们会这样对付他。”忽然警觉地向沈启这边望了一眼,声音又低了下去。二人继续嘀咕了片刻,然后回到众人之处。哨长呵斥着沈启:“走,快点走!”

满心狐疑的沈启问:“你们要把本官押往何处?”

“还能去哪儿,按察使衙门呗!”

“我不去,我不去按察使衙门……”沈启拼着命的挣扎。曹霑走到近前,哼了一声道:“沈老爷,按察使衙门是你的老巢,本公子把你押往那儿,不正合你意。”

曹霑果然什么都明白,其中有诈是一定的了。沈启暗笑,想让我上你们的当,那是痴心妄想,干脆往地上一躺,耍起了赖。

“公子爷,沈大人耍起了赖,怎么办?”哨长为难地问。曹霑向他使了一下眼色,怒叱道:“你们那么多人,不信拖不动一条癞皮狗。”

“是嘞!”哨长答应一声,向众多部下一挥手,并亲自拖起了沈启一条腿,其他人七手八脚,一起动起了手。

此刻已接近巳时,街面上人来人往,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行人虽然未必都认得沈启,去识得他身上的三品官服。几名兵丁各扯着一名朝廷大员的胳膊腿,在街上拖行,很快招来人山人海般的围观。曹霑弯下腰,十分难为情地向沈启道:“沈大人,这样好看相吗?你不怕丢面子,总得顾及顾及朝廷的脸面吧。”

沈启猛然惊醒。他在大街上如此丢人现眼,让任何一位与他有矛盾的金陵官员看到,都免不了弹劾于他,不说有没有其他罪过,仅此一点,朝廷都可治他一个有碍官声之罪。沈启不敢再像癞皮狗一样的耍赖了,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被捆,不能扑打自己身上的灰尘,向曹霑哀告道:“公子爷,下官浑身是土,让百姓看去,实在不雅,能不能让您的手下替下官打一打土。”哨长在一旁讥讽道:“刚才像癞皮狗似的耍都不怕丢丑,现在身上一点土又知道丑了。”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沈启只有脑袋还能动弹,连连点着。

曹霑怪怨哨长:“沈大人是朝廷三品命官,你岂可耻笑于他。”然后掏出一条长手绢,亲自替沈启打去满身的灰尘。

曹霑如此善待他,沈启又泛起了合计,到底是年轻人,心还是热的,能不能向他告告饶,也许他心再热一热,就不会把他押往按察使衙门了。想到这儿,沈启轻轻抽动一下鼻子,挤出了两滴眼泪。曹霑奇怪地问:“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沈大人掉了眼泪,莫不是实在有什么伤心的事?”

沈启暗道,有门儿。抽噎了两下鼻子,向曹霑道:“下官该死,不该收受苗玉春的冰炭敬。”

“事已至此,你还敢说苗玉春送你的是冰炭敬?”曹霑动了怒,命令那些兵丁:“咱们没工夫听这个老家伙胡说八道,押着他去按察使衙门,我不信在那儿搜不出真凭实据。”

曹霑暗藏的杀手原来在这儿呀!自从担任江南按察使,沈启就将那儿当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所收受下属官员的礼,以及贪赃枉法获取的金银财宝都收藏在那儿,曾未想过转移。曹霑带人去搜,一旦他的那些手下扛不住压力,被翻了出来。数十年的官算是白干了,弄不好还要搭上全家人的性命。沈启的心理防线彻底奔溃了,只能舍重就轻承认道:“苗玉春送下官的不是冰炭敬,那是贿赂,是贿赂……”

“原来苗玉春真的贿赂过你,怪不得他敢在金陵城胡作非为。”曹霑继续发问:“你接受了苗玉春多少贿赂银子,从实招来!”

“三千两……”

“哼!”

“每年三千两,苗玉春当了不到三年江宁知县,一共送下官不到八千两银子。”沈启避重就轻挑着字眼回答。

“就这些?”曹霑满脸的怀疑。

“真的就这些,下官如果撒谎,天打雷劈!”沈启脑门上都是汗,却顾不及这些,仔细观察着曹霑脸色。

够了,足够了!按照清廷法律,官员贪贿一千两,就得流配三千里,六千两以上,完全可以上菜市口挨上一刀。当然,这些都是写在法律条文上的东西,执行起来就不一定是那么回事了。

曹霑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沈启的说法。沈启暗暗嘘了一口气,刚想求他放了自己,听曹霑又道:“空口无凭,立字为证,走,那边去。”他让哨长及一众兵丁在原地待命,亲自押着沈启进了街旁一座店面。

曹霑虽然一身粗布穿戴,但能亲自押解一名三品大员,谁敢得罪,店主人侍候好笔墨纸砚,带着一班伙计躲了出去。

曹霑替沈启解开绑绳,把笔交到他手中:“写,照你刚才说的话写。”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