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咖啡店,梁忱买了几筒饼干,两个虎皮卷。莫靖则跟在梁忱后面排队,不好意思不点餐,于是硬着头皮,叫了一份她推荐的意大利面。

结账之后,她拿上打包的纸口袋,客气地和莫靖则道别。他机械地回应,送她到门口。雪花依旧漫天飞洒,她转身离去,越行越远,身影在雪夜中渐渐斑驳模糊。

直到完全隐没在飘雪之后,莫靖则依旧木然地站在原地。他早已不是两年前一无所有、颓唐无奈的失败者,然而此时心中却如同当时暴风雪被困罗根机场,有一种无法预期和掌控未来的茫然与荒芜之感。

白茫茫天地间,似乎依旧只剩他一个。

或许他应该退回去,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送餐的店员推门喊他:“先生,您的意大利面好了。”

“多谢,不用了。”他并没有心情坐下来,好像是被抛在原地的那一个。

店员又问:“要不要帮您打包?”

他摆了摆手,双手插在口袋里,半低着头,随着梁忱的方向走回去。在她实验楼下,莫靖则仰起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气流在喉咙中轻轻摩擦,像是略带怅然的叹息。

他开了车,走出寂静的校园,又融入喧嚣的车水马龙之间。

梁忱说过的话都清晰起来:

“感情在你的生命中,大概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吧。”

“你有没有试过,自己去努力争取什么?有没有遇到过那个你特别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为了她改变什么的人?”

此时此刻,他无法欺瞒自己。那一个心中充满期盼和渴望的自我,在她注视的目光中无所遁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他,陌生、新奇,令人惶恐。

本来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竟然早已回到这座城市。曾经由她带来的甜蜜与温暖,却如同镜花水月,再也不能触及。

梁忱曾经说他,感情只有那么多;那么她自己呢,又有多看重感情?还是说,他并不是她感情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的确,他现在没有权利去争取什么。但是当他婉转提出,要将现在的一切整理好再来找她,她的神色平和宁静,波澜不兴。

莫靖则像是心上被插了一刀,闷闷地痛。

然而更让他心疼的,是刚刚梁忱说起母亲生病时的眼神。

她说起母亲对她说,落叶归根。那时她的眼中湿润,如同笼了一层雾气。之前他也见过这样的梁忱,说她少年时到美国后,面对父母的失和,在农历新年收到他的贺卡,家里却闹得不可开交。她想回国却得不到母亲的体谅,一个人捧着贺卡蹲在房间里哭。

在坎布里奇,他可以走到她身边去,让她倚在自己肩头。伴着壁炉暖红的火光,他们相互给对方支持,陪伴取暖。

在她人生不如意的转折点,少年的他没能陪在她身边。将近二十年崎岖之后,依旧没有。

莫靖则相信,梁忱聪颖、慧黠、独立,没有什么她解决不了。可是明白这背后的辛苦和坎坷,也因此深深地疼惜她。

可她,不想再从他这里寻找慰藉。

一路走走停停,天雪路滑,莫靖则心不在焉,红灯时险些和前车追尾。他悚然一惊,提醒自己收敛心神,向着莫靖言家开去。

路上给堂妹打了个电话,响了颇久那边才接起来。

“小叔小婶都在家呢?”莫靖则问。

“是。”莫莫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奈,听起来有些情绪低落,想来和爸妈的沟通并不顺畅。

莫靖则知道她父母大概也在身边,也不多问,只说:“好,我一会儿过去一趟。”

开到小区,莫靖则在堂妹公寓楼附近找了车位停好。刚走到大门前,看到有人捷足先登。邵声便在路对面,缓缓踱着步子,从一盏路灯下,走到另一盏下面。

莫靖则扬了扬手,算是打过招呼,心知肚明,也不问他怎么不上去,“怎么没在车里等?”

“限号。”邵声答道,“下午去找了莫莫,刚刚打车送她回来的。”

“我叔婶看到你了?”

“我没上去。”邵声扯了扯嘴角,“估计叔叔阿姨现在也不想见我。”

“就一直等到现在?”莫靖则微微蹙眉,“那就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和你说。”

邵声抬眼望了望莫靖言的房间,“又担心她……算了,等着吧。”

莫靖则晃了晃车钥匙,“去我车里等?”

邵声摇了摇头,呼吸间呵出白烟,“不用,在这儿挺好,静静心。”

莫靖则也不在坚持,在邵声肩膀捶了一拳,“我先上去。”

他按了呼叫,防盗门应声而开。莫靖则一只脚迈进去,想到什么,转身轻嘲地笑笑,“你还真是挺幸运,喜欢莫莫这么个傻姑娘。天大的事儿,三言两语就哄好了。”

在电梯里,莫靖则看着镜面一样的墙壁上的倒影,似乎依旧在戏谑地笑着,笑他羡慕别人的两情相悦,笑他自己的踌躇和无力。

进了房间,看到餐桌上还摆着碗碟,几道家常菜,看起来还没谁认真动过筷子,但从菜肴的色泽和盘里的油花来看,多半已经凉了。

吃饭的人心不在焉,碗筷都还没收拾。

叔叔神色尚且和缓,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婶婶的态度明显冷淡许多,没有了平日的热情和说笑。莫靖言低着头坐在沙发一角,眼睛睫毛都湿漉漉的,听到堂兄进来,抬头看了看他,神色委屈。她似乎想要起身过来,但是看到餐桌一旁的母亲,抿了抿嘴,又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