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夫妻大闹,以阮老太君过世做了结束。老太君年事已高,听说长孙小夫妻两个动了手,急得不顾自己腿脚不便就要出去看,结果在门槛上磕碰了一下,一头倒在一个丫鬟身上。其实说起来也没有碰到

哪里,但人躺下去了就再没有起来,两天之后就去了。

英国公大怒,将阮麒痛打了一顿,又把当时老太君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拖出去全发卖了。不过这一切都不能挽回老太君的命,英国公上表丁忧,然后为老太君发丧。“今儿天冷,世子妃把这大氅披上罢。”如鹂捧了一切青缎面猞猁皮里子的披风过来,看看绮年身上月白的素锦袄,石青缎裙,头上雪白没半点颜色的米珠银饰,心里有些不高兴。这大过年的,正是该穿得

鲜亮喜庆讨吉利的时候,却因为太后国丧没过头三个月,又要去阮家吊唁,穿得这样素净。

小满一脚跨进来,脸上有些担忧:“王妃脸色很不好,世子妃小心些。”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县主和阮世子吵闹,急死了阮老太君,王妃这脸子撂给谁看呢!

绮年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那天怎么回事,打听到了没有?”白露忙道:“问是问了,却没人能说明白的,只是听着县主喊什么通房什么香薰球,实在没有哪句与世子妃相干的。”那天的事,一回想就觉得古怪,秦王妃就是有气也该对着阮麒发,就算是顾忌着赵燕妤

还要回阮家过日子遂致迁怒,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叫绮年跪下,竟像是要撕破了脸再不顾着似的。但这几天她叫丹园里的小丫鬟左打听右打听,始终没有听出这事与绮年有什么相干处。“通房和香薰球?”绮年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想不明白。转头见小满一脸担忧,不由得笑了:“行了,都别苦着脸,这大过年的。想点好事儿,等太后的孝满了,就给你和立春办喜事。”立春和小满是已

经过了明面儿的,只等着成亲了。

小满登时满脸通红,小雪在旁边笑道:“世子妃别光说我姐姐哪,人家立夏还来求世子妃身边的人呢,世子妃倒是给不给呢?”

这下如鹂闹了个大红脸,一跺脚跑了。绮年看着她的背影也笑起来:“哎,这丫头——这要问你,你怎么跑了。”立春的事儿定下来之后,赵燕恒瞧着立夏年纪也不小了,顺口就说也该替他挑个媳妇,结果回头立夏就找到绮年面前来了,说要娶如鹂。赵燕恒一听就乐了,说好极,这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倒把绮年闹

糊涂了——几时这又成了一对呢?

如菱在一边乐不可支:“世子妃还问什么问哪,立夏哥哥脚上现穿的棉袜都是如鹂姐姐做的。”

“真的?”绮年也乐了,“这丫头!东西都给人家做了,怎么临到头儿又害臊了呢?”

众人嘻嘻哈哈,白露看着一张张笑脸,不由得想起了清明,看着众人都在好笑,低低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清明如今怎样了……”绮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也亏你还惦记她,她如今——修身养性吧,日子总还是能过的。”太后去世,不少人明里暗里指着说是清明不祥,把太后“妨”死了。自然,这些人并不是与清明有仇,而

是指桑骂槐,冲着东宫去的。金国秀只当听不懂,将清明送出皇宫,放到皇觉寺旁边的甘露庵里带发修行去了。甘露庵也是皇家庵堂,有些有罪但不致死的嫔妃都在这里修行,说是替皇家祈福,其实就等于是进了冷宫一样,青灯古佛过一生罢了。不过绮年想,这说不定于清明倒是合适的,她本不为争宠而入宫,如今还能有个安生日子过,比她在宫里横冲直撞然后送了命强。倒是洛红颇出人意料之外,小产之后不知怎么的反博得了太子的怜惜,虽然在国丧之中不好留宿后宫,却是隔三差五就去她殿里坐坐。反而是

倒霉的刘承徽,从此再没出头。这消息自然是周镇抚送出来的。绮年觉得周镇抚似乎也瘦了一点点儿,不过不敢下确定结论。说起来他也怪可怜的,一个镇抚肯娶一个丫鬟做正妻,那确实是喜欢上了吧,可是人家还不愿意,半道儿又投

到太子身边去了,现在又是这么个下场……绮年都替周镇抚难受。白露低下了头。她素来觉得清明比她强,得世子信任,能替世子在外头办事儿,但是到末了却落了这么个下场。反倒是小满,马上就要正正经经地出去嫁人了。立春上次被世子罚了,但如今管着世子妃的嫁妆,世子妃的两个庄子上的出息他都能拿一成,身家很是厚实了,小满成了亲之后自然还要回来做节气居的管事娘子的,夫妻两个真是……何况是正头娘子,根本不怕有一日会落到清明的下场……白露似

乎有些明白,绮年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出去嫁人了。绮年到了二门,秦采已经等在那里,秦王妃却是姗姗来迟,脸色果然阴沉得可以,冷冷瞥了绮年一眼,却没说什么,径直上了马车。绮年与秦采坐了一辆马车,出了府门,秦采犹豫片刻,终是低声道:“嫂子小心些,王妃似是——真的气得狠了。”毕竟是自己的姑姑,虽然她尚未记事时秦王妃已出了嫁,但多少总有几分了解。秦王妃素来以宽容守礼示人,无论如何与人不睦,面上总是过得去。似这样场面上

的敷衍都不给的情况,那就是真的恼怒了,只是秦采也想不出秦王妃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迁怒阮麒是绮年的表兄不成?

“多谢弟妹。”绮年想了想,也低声问,“弟妹可知道是为什么?”

秦采无奈地摇摇头:“如今王妃并不与我多说什么……”秦王妃对她日渐冷淡,众人皆知。绮年了然地点头,靠在马车里沉思起来。若说是因阮家与吴家的关系,那秦王妃未免太过迁怒,说出去人人都会说她无理。按说,秦王妃不会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但是想来想去,自己与阮麒除了这姨表

兄妹的关系之外,真是再不搭界了,到底是什么事令秦王妃这样公然对自己发怒呢?“……似是说什么姑爷的通房和香薰球……”将小满和白露打听来的消息反复咀嚼,最终还是这句话让绮年皱起了眉头。爷们儿贴身的大丫鬟,十之八—九都是家里给备下的通房,即使是有什么私密的物件儿

放在阮麒手里也不为稀奇,赵燕妤或者会因为此事大闹,秦王妃却绝对不会!再联系秦王妃对自己的态度,莫非这玩艺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阮家丫鬟的东西,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香薰球!绮年猛地睁开眼睛——若说香薰球,自己还真曾有过一个香薰球与阮麒有点关系。但,但那个香薰球已经由英国公亲手交回来了,绮年仔细检查过,球内部不易注意之处錾着吴大学士手书的“爱女

若兰出阁之喜”的小小字样,千真万确就是原物,并非仿造品。可若不是这个香薰球,又有什么事能跟自己搭上关系呢?

思来想去之间,马车已经到了阮府。阮府一片披白挂素,门楣上的匾额都用白布罩了。下人迎进去,奉到老太君的灵堂上香。阮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和旁支来哭丧的亲戚女眷在灵堂迎客,眼睛还有些红肿。虽则与阮海峤夫妻感情淡薄,但这些年阮老太君并没怎么难为过她,且十分疼爱阮盼,因此阮夫人对这婆婆倒还是有几分感情

的。秦王妃上了香,与阮夫人在偏厅里坐了,淡淡道:“亲家夫人节哀。妤儿不懂事,淘了这一场气,还请亲家夫人见谅。”阮夫人冷冷道:“这倒也怪不得媳妇,原是老大不妥当,不该把东西放在书房里。如今书房也被媳妇砸了,这口气也该出了罢?”她原不喜欢阮麒,他院子里的事自是从不过问的,但赵燕妤一直哭回了娘家

,阮老太君又因此过世,却是把这事闹大了。且赵燕妤回来之后,不说先去给老太君侍疾请罪,竟先带着人去把阮麒的书房掀了个底朝天,搞得家反宅乱,这却实在太不把婆家放在眼里了。说起来这件事阮麒自是有错的,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在书房里藏了件东西而已,并不是在外头置外室,或是在家里收用这个丫鬟那个丫鬟,实际上,就连蝶语蝉语两个,他都不怎么很亲近的。依着世家公子的德行来看,已经是很难得了。偏赵燕妤却因为这么一件小小的东西就责打通房,委实不像个正室的气度。尤其如今阮老太君去了,追究起来还是因为他们小夫妻争吵的缘故,这气死老太君的罪名夫妻

两个少不得各担一半。眼下阮麒被打得趴在床上起不来,秦王妃却只轻描淡写说这么一句,阮夫人如何不气?虽不敢说什么重话,却也忍不住要刺秦王妃几句才甘心。

秦王妃却是眉毛也不动一下:“妤儿自幼娇养了些,受不得委屈是有的,她是新妇,年纪又轻,行事若有莽撞之处,还请亲家多担待些。说来,若是姑爷与她夫妻和睦,原也不必淘这场气的。”

阮夫人反唇相讥:“王妃说得是呢,若是妻子温柔和顺,夫妻哪有不和睦的?前头还有客人过来,恕我失陪片刻,王妃且坐罢。”竟是站起来了,将秦王妃扔在偏厅里。这却是正中秦王妃下怀,只坐了片刻,姚黄便悄悄进来,自袖中拿出一个摔瘪了一块儿的银质香薰,惴惴递了给秦王妃。秦王妃接在手里瞧了瞧,见有杏子大小,虽摔坏了,仍看得出上头精细的四方连续

合欢花图案,正与她见过的那只一模一样,不由得死死攥住了,眼神冰寒,冷声吩咐姚黄道:“此事不许再提。劝着县主与世子好生过日子,借着这机会将那两个通房都撵出去便可,其它的不许再闹。”姚黄巴不得永远不提此事,连忙应喏又悄悄退了出去。秦王妃坐了片刻,便见阮夫人又引了几位女眷进来,皆是来吊唁的夫人太太们,其中便有东阳侯府的大奶奶,见了秦王妃连忙行礼道:“母亲在家中不

好出来,让我来代她给老太君上炷香。”到她这一辈上,秦家已经没有爵位了,她一个做儿媳的来给阮老太君吊唁原是份量不够的,只因东阳侯夫妇三年父孝未满不能出来走动,没奈何才让她过来了。秦王妃却无心与她多说这些,拉住了她低声问道:“那位夫人是谁?”与秦大奶奶一同进来的夫人们中有一位是她不认得的,年纪四十几岁左右,人极精神,却不似京城贵妇们保养得那么白皙丰润,反而是肤色微黑,像是长居阳光强烈之地所致。秦王妃在京中出生长大,这京城里地位高贵的夫人们没有她不认得的,如今看这位陌生妇人举止与京中众人不同,阮夫人却又对其十分客气,心里想了想,便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