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被公爹留南京,这些年虽有杨老爷力保,若他自个儿不是精明人,只怕保也未保住。当年事,作为疼爱妻小公爹,为了不让妻子秦氏过度忧心,只怕不会细说,而夏老就不一定了。他公爹眼里,和杨老爷一样,是个可放心托付人。

夏老目光闪烁,却道:“老奴也不清楚,夫人自是晓得,老奴年轻时跟着太老爷出海,后来都铺子里做管事,别院事一概不知。”

是不相信明玉,不方便说,还是真不知道?

夏老见明玉目光坦然,直视着自己,又道:“老奴后来安排到庄子上时,庄子已杨老爷名下,杨老爷叫封了,老奴也没什可说。”

那就是有些话还不到时机说出来?

明玉微笑道:“我听相公说过那别院事,夫人还说相公小时候特别爱吃桃子,那别院外头有片桃林,别院里头也有一株桃树。”

夏老听着脸上也不由带着笑,仿佛也记得这些事,却惋惜道:“那株桃树如今却没有,又长出一株来,外面依稀能瞧见,如今枝繁叶茂。”

“没有好生打理桃树都是这样,结几年果实,就要长虫子。那虫子委实可恶,钻进树干里,肆意里头挖洞,不出两年,别说结果,整株树死了也是有。”

夏老目光一闪,微笑道:“少夫人竟晓得这些?老奴从前也不晓得,后来打理别院外头那一片桃林,眼看着好端端果树,无缘无故不开花结果,找了擅长打理桃林农夫问了,才晓得是树干里头长了虫子。只是,那虫子找起来却不容易,也须得有些头绪方能找到。若是没头绪,反惊动了它们,又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

显然明玉和秦氏都没头绪,也未到时机。

夏老又道:“老奴愚昧,打理了这些年也没一点儿头绪,没有法子,就将坏掉桃树砍伐了,另栽了幼苗。好歹不负老爷嘱托,那片桃林还是原来模样。”

明玉很无语,这个夏老果然是知道什么,却不愿正面说出来。也不希望现就有人去探索,那座别院,是楚云飞父亲专门修建起来避暑,当年离开南京前夕,秦氏、楚云飞都哪里住过,避暑地方同样也是避难地方。

封了院子并非是杨老爷主意,是公爹意思。杨家受到牵连,只怕也与那别院有关,那里面藏着东西,杨家除了杨老爷晓得,其他人都不知道。明玉悠然升起一股子敬畏,杨老爷对楚家真正仁至义了。

又问了一些夏老杨家后来事,夏老道:“当初老爷一共给了杨老爷三处庄子,另外两处,早些年杨家日子不好过,就卖了一处,后来杨大爷要做买卖,又买了一处……”

这两处是补偿杨家,但杨家其他人却不晓得,所以这两天杨夫人、杨大奶奶、杨二奶奶才那样表现,是怕被追究么?

夏老又道:“另外两处管事从前也是咱们家人,如今老奴也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倘或晓得夫人、少夫人、少爷要回来,想必他们也会寻思着回来寻夫人。只是……”

明玉趁机和秦氏商议:“娘,若是他们回来,您看要不要……”

秦氏摇头:“杨老爷必然也没亏待他们,他们也都是有能耐,这么些年,只怕日子也好过了,何苦再叫他们回来?若真走投无路,寻来了再说。”

楚家当年生意做得大,如夏老这般有能力掌柜管事定然不少,跟着做买卖自是学了一身本领,就算脱离楚家,也不至于混得太差。确实没有回来必要,且一旦回来说不定……

明玉道:“王福到底不熟悉南京事,另外两处咱们接手,也要熟悉这边人打理才能放心。少不得还要依仗夏老了……”

夏老忙惶恐道:“少夫人抬举,老奴一把年纪……”

明玉就望着秦氏,夏老是楚家旧扑,再次见面,秦氏也对他格外客气,可见从前地位就不低。

秦氏还没说话,夏老就又道:“既然少夫人信得过老奴,老奴自当肝脑涂地方不负夫人、少夫人。”

明玉弯起嘴角笑起来。夏老低垂了眉眼,态度很是恭敬,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显然明玉知道了一些,不晓得是楚云飞告诉她,还是她自个儿琢磨出来,但当年楚家遭遇那一场灾难,可谓灭顶,即便过去了这么些年,风声也渐渐熄灭了。一旦旧事重提,仍旧叫人心有余悸。

那些事明玉又知道多少?

因为不知,所以才能这般从容?

难得是个阴天,没有火辣辣太阳直射,偶尔还有凉爽风顺着窗棂子吹进来。

周嬷嬷领着杨大奶奶从外头进来,“才听说今儿婶婶和妹妹要出门,本来还说趁着今儿天气凉,去别地方逛逛呢!”

明玉起身见了礼,杨大奶奶朝秦氏施了礼才坐下去,就有身边丫头提着一篮子时令鲜果递给莲蓉,杨大奶奶笑道:“今儿一早我们大爷去进货,瞧见外省运来,就买了一些,特意给婶婶、妹妹送来尝尝鲜。”

秦氏让夏老先退下,笑道:“你们家里孩子多,我们都是大人,哪里还这样馋嘴,给孩子们留着吧。”

莲蓉将盖篮子上布揭开,立即露出黄橙橙果子,散发着诱人清香。莲蓉还是头一回见,蹙着眉头问:“闻着很香,真能吃么?”

这东西本来就不常见,明玉依稀记得那本书上瞧过,却也一时想不出叫什么名儿。

杨大奶奶笑道:“自然能吃,否则也不会从大老远地方运来南京买了,也亏得大爷去得早,选了一些完好无损。”

明玉大概明白杨大奶奶意思,道:“外省运来,只怕价格也贵?”

杨大奶奶立即点头,笑道:“可不是,长得黄灿灿惹人爱,虽然贵,买去尝鲜却不少。不怕婶婶、妹妹笑话,我也是头一回见着呢,就算价格贵了一些,也当是长一回见识了。今儿大爷去,还遇见别家人,说是买回去藏地窖里,过年时拿出来招待客人呢……”

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秦氏和明玉根本插不上话。周嬷嬷给香桃使了眼色,香桃出去一会子,回来禀报:“车马预备齐全。”

杨大奶奶这才打住话,起身告辞。周嬷嬷已给篮子里另装了东西作为回礼,明玉亲自送杨大奶奶出来。

“方才瞧见夏老屋里,我来得竟不是时候,你们说要事吧?”路上,杨大奶奶随意问道。

其实这才是杨大奶奶主要目吧,这般随意地问,才能叫人放下警惕。

明玉随口道:“也没说什么,就问了问他这些年南京是怎么过来。”

说着满脸感激朝杨大奶奶道:“夏老虽是下人,可楚家原来人竟找不到几个了,多亏了你们,才让夫人能见着夏老。”

杨大奶奶笑容僵了僵,虽然明玉满脸感激,听着却有几分讽刺味儿。当初三处庄子托付给杨家,管事都是楚家人,如今却只剩一个夏老……再一想,杨夫人说秦氏身边见不到一个从前人,那个姓王管事是明玉陪房,可见真如杨夫人所说,楚家另外两房人比她们有过而无不及,手段比她们还厉害,而她们不过是拿了应得那一份罢了。

这样想着,神情才自然些,道:“这有什么,说起来庄子上事也用不着我们费心,据我们老爷说起,夏老年轻那会子有个‘金手指’绰号呢。只是,将一处庄子交给他打理,却是屈才,他两个儿子,我虽没见过,次子外头做买卖,听说生意还不错,乡下老家买了地盖了房子,如今夏老年事已高,不晓得今后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