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芷到别院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西府海棠粉烟雨润,正是荼蘼的时候。她静静地躺在榻上,若有若无的气息。青羽将她双手轻轻执起,手已恢复大半,只余了浅浅的疤痕,筋骨之间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只是为何仍沉睡着,青羽的眉心微微皱了皱。

室内渐渐浸在柔和的光晕之中,“不可!”身后慕松烟的急呼声。

她只觉浑身灼热,一室莹光转而幻成耀眼地焰色。他见她双目紧闭,急忙欺身而上,握住她的腕间,右手结印,拍在她的后背。一切消散,她委坐于地。

“你疯了,”他站在她身后,“泾谷山的时候,你已伤了一魄,又被流焰反噬。如今再取己魄,万一有丝毫差池,她恐怕也和你一起被流焰吞噬。”

她仿佛很疲倦,轻声道,“不会有差池的。”

他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你是打算,稍有偏差,你就先灭了自己的神形?”他的气息愈加沉重,“你为了她,竟如此决绝?”

她起身,“这里寒气过重,你把她送到暖和些的地方。”说完,转身离去。

雨后的京城,空气里揉着夏花的味道,夜色里愈加浓郁。她坐在檐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望着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了那一盏灯火,才推门而入。

傅隐抬眼,也不惊讶,“跑哪儿去了?这么久。”

她靠着烛火坐着,缩了缩,仿佛怕冷一般。

他起身取了件披风给她,她把自己裹了,蜷在椅子里,懒洋洋的。

“东西我拿到了,小蝉姑娘差人送来的。不如先放我这儿,太大了,估计你也拿不走。”

“唔,我去看过了。”她道。

一座铜炉,长庆楼厨房里不算起眼的一个,然而日日烹饪各式美味,浸了厚厚的油脂和种种食材的味道。炉沿边不起眼的地方,一瓣玉帘的印记。

傅隐手里的书,啪嗒掉在桌上,“你也太随意了些吧,这好歹是私宅,皇上也不能随便动的。”

她抬了抬眼,“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怎么在你这儿?”

傅隐垂了眼,“她父亲被皇上押在天牢里,家里被查封,她的腿……”

她低头想了一回,“采蘩的性子,应是待不住的。”

“她变了许多,自战场回来,就没说过话。以往不过是有些高傲清冷,如今……”他眸光飘进窗外夜色中。

”你为何带她回来?”

他收回目光,望住她,“墨弦托我照看她。”他顿了顿,“你又为何救她?”

“没想那么多,当时觉得那里躺着的,就是我自己……”她快要睡着的样子。

外头起了风,吹进屋子,带了淡淡的芙蓉香气,“快要变天了……”傅隐仿佛自言自语。

“云栖在哪儿?”她猛地出声,“到处都找不到。”

见他不啃声,她坐直了身子,“你一定知道的。”

他叹了口气,“里面够乱的了,你去了,除了弄得更乱,半点也帮不到她。”他难得的严肃。

“我不过见她一面,什么都不会做。”

他眉头紧皱,许久方道,“需记住你答应的,只是见一面。”

芳沁宫是宫里头很僻静的一处,院子里只简单几棵香樟,墙边一丛芙蓉。白日里就没什么人影,到了晚上更是连灯火都是寥寥几点。青羽看着宫女退出屋子离开,推门而入。

云栖本坐在窗边,猛地转过身,“小羽?是你么?”

青羽觉着眼眶热了热,站着没动。云栖已摸索着过来,顺着她的肩,抚上她的面容,“真的是你……你可还好?怎么若此消瘦?”

“是谁带你来的这里?”青羽问。

“发生了什么事么?你听起来有些不同?”云栖皱了眉。

“是文澄心?”青羽忽然道。

云栖拉着她坐下,“为了权位,总不会缺了人前仆后继。”

“我带你出去。”青羽看得出她极力掩饰的疲惫。

云栖笑了笑,“傻妹妹,出不去的。即便出去了,也不过是颠沛流离,被人利用罢了。在这里,或许还能少些杀戮。

“文澄心,对你……可好?”青羽不知何故觉得心中并不安稳。

云栖几不可查地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已被青羽握在手里,褪开了袖口。光洁的手臂上,点点红印与淤血。

“他把你怎么了。”青羽的声音肃杀,让云栖越加觉得陌生。

云栖起身,“时辰不早了,你回吧。我在这里,再安全不过。以后,最好也不要再来。”她听见青羽往外走去,带着不能忽略的凛冽。她忽然有些惶恐,追上去,拉着她,“你要做什么……”

青羽停住,“姐姐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让你为难。”

云栖仍拉着她的衣袖,“谢谢,你自己保重……”

她听着青羽消失在门外,踏入廊下,夏夜静谧。她靠在廊下木柱旁,仿佛看到墙角盛开的芙蓉。没有什么征兆的,泪水倏而滑落,她甚至没机会看清楚心里的悲伤。渐渐她觉得有些什么不同,可是除了微微的风,什么也感觉不到。

谁的指尖,忽然抚上自己的面容,她一惊,身子靠在廊柱上却是无法逃开。那指尖没有温度,轻轻将面颊上的泪水拭去。

她呼吸有些急促,越是感觉不到,越是难以抑制猛烈跳动的心。

她很轻声地问,“静笃?是你么?”

分明有一丝紫檀的香气,忽而周旋左右,她欣喜地出声,“真的是你……”

静笃望着她的面容,她的眼眸之中,琉璃般的颜色,诸般情绪与过往无处可藏。“这世上许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因果循环覆水难收,我以为自己早就看开了。”他的声音如夜色中掠过的萤虫之光,触碰出心间环环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