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颛华歌语意的愧疚后悔,甫修涯心中最后一丝恼怒都化为了乌有。良久,他缓缓开口:“等过几日我带你回濮华。”

此处应是古墓中已寂灭仙人生前的隐居之所。不同于谷外深秋荒凉,这里花草葳蕤恰似世外桃源,春江水暖绿如三月的江南岸。几间屋舍虽简陋但日常所需之物一应俱全。除却进来时的结界此处也没有任何阵法。

现在颛华歌身上的魔道戾气太重,若匆忙带她回去严无咎胤长荒必会发觉。待她在此处好好休养几日心神稳定后再走也不迟。于她,他越来越感亏欠,这份亏欠甚至让一直以来心中清明的他都开始感到迷茫困惑。

颛华歌闻言回头看着甫修涯,那双深邃的眼里尽是怜悯。

他这样看着她让她无处藏匿,就像将她所有心事都看得清清楚楚。颛华歌心里狠狠一痛,匆促别过眼。她不愿意和烛阴去雍魔宫,更不愿再回龙城。

濮华……她一直不明白甫修涯对她到底是何用意,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祁予失踪无处可觅,现在回濮华倒也不错。濮华弟子中似乎只有李杏言没找到,蓦然想到曾经的事颛华歌眼睑轻垂眸中狠戾一闪即逝,如若真的是她,她翻遍地府也要将她寻出来。

甫修涯感觉到她的杀意一时也不忍开口叱责,心头微叹拂袖走向屋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颛华歌也不阻拦,方才刚下来时他面色有些难看想必破那结界必定耗费了不少灵气。

不远处的四角亭中摆着一架古琴,久未有人碰过,上边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手指划过琴弦,一道灰痕留在她纤细的指尖。

时间静静淌过,不知不觉谷外已经入夜,头顶上的云层缓缓变化着,夜色透过云缝间隙透向幽幽山谷中。

甫修涯从房中出来时颛华歌还斜靠在亭中的美人靠上,神情低敛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清透的水面印着她的倒影显得分外寂寥。

他气色已恢复如常,想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平日若她不说话两人间只有不语的缄默,这样的相处已经成为常事。

这大半日她一直看着云流思念祁予,天空漆黑,云是墨一般的深蓝。看着静立在她身旁的甫修涯,颛华歌有些落寞地问他:“师傅,你在云里看见了什么?”

虽然知道他的答案她仍忍不住地想问,或者说她在期待他会改变些什么。

甫修涯并未看她,云中依稀透出皎皎白月,他声如幽泉:“象由心生,只要心中无物,你看见是什么那便是什么。”言语中一片云淡风轻。

听他这样说不知为何颛华歌突然心中来了恨意,只想狠狠撕破他这副不食烟火的样子,她音量提高了几分:“我是问你看见了什么,不是问你该看见什么。”

甫修涯微微一愣,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她对他有过置气、有过抱怨、有过小女儿的撒娇却从未有过这番强硬的质问。

只见她眸中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哀愁,血红的颜色中是生生添了几分凄凉,他略一沉吟:“我很早就同你说过,仙魔人鬼都免不了七情六欲。这些情感每一个有意识的生灵都有,谁都不例外。但你既要选择修道,就应该尽力摒弃这些杂念,做到心无外物。”

“所以你方才那些话只是言辞上的说教?师傅你其实能看见幻象,只是你清楚那些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吗?你能看见?告诉我你看见的是什么?”她尾音极轻,却刺进了甫修涯心里。甫修涯沉默。

见他没有否认,颛华歌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回荡于山谷。风声乍作吹起她猎猎红衣显得那样张扬肆意,“我就知道,你也是不例外的。”

“可是你装得该有多累?”她步步紧逼,行至他身前抬头看着他的瞳孔,两人之间贴得极近。颛华歌清晰看得那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的眼中也只有她。

甫修涯心中一动,有些狼狈地别过头。

“你,是在怕什么?”颛华歌却丝毫不留给他余地冰冷的双手扳过他的脸,大着胆子强迫着他看看着自己。

甫修涯错愕,似被看透了心间事,心中一时恼怒交加不假思索地就狠狠拂开她,他出手突然掌风凌厉让她根本来不及防备。只听一声闷响,颛华歌的身子便狠狠向亭柱撞去,如一只蹁跹坠落的蝶,衣衫如绽开得极盛的花红得灼了人的眼,触目惊心。

甫修涯右手忍不住颤抖却不露痕迹地背了过去,他举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我教了你许多东西,竟忘了教你最基本的尊师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