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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对不收覆三千这件事是十分坚决的,可当龙王亲自将我找过去谈了一番后,覆三千几乎就搬进了游霄亭。无人敢再阻拦。

覆三千整日在游霄亭伴我身侧,他处事周到,思维缜密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差池。这样一来我倒不好赶他走。此人文气,风度翩翩没有丝毫皇族的盛气凌人。游霄亭的丫头们对他颇有好感。

如此两月以来他并没有任何怨言,也从不催促我教导他修习。凤眼薄唇,明明生得寡情却似乎极重情谊。

“明日你不用过来,”我单手支着头看着正替我沸水沏茶的人。见他似乎有些惊慌,我拈起一缕轻烟在指尖勾绕,轻笑道,“明日你在合欢树下等我,我教你修习心法。”

见他仍呆愣着我觉得这人着实好玩,这时才发现他白玉般的指尖已被茶水烫的通红却不自觉。“傻子”我游过去将他的手从滚烫的杯上拿开。

这时他才回过神,极高兴地看着我,“徒儿多谢师傅!”

我默笑不语,将他扶起来后才道:“往后这些事你还是让芩苏她们做。”

“徒儿只想能多伺候师傅一些,这点伤并不算什么。我会向芩苏姐她们好好学。”覆三千嗫嗫道。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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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以后,我每天清晨喝的第一盏清茶都是他亲手端奉。除却修炼的时辰,他一点一点包揽我所有起居琐事。挽发、衣食无一不体贴周到。

在这一片安逸之中,我接道清平南海反叛水族的战事。戎装铠甲。覆三千修炼正值紧要关头我自是不可能让他跟我同去。

他得知我将他禁在龙宫出奇地愤懑,不顾劝阻地冲至我的寝殿:“男子本就应当征战沙场,师傅将我关在这里又是何意?”

我斜睨他一眼,兀自整着行装,冷笑道:“覆三千,依照你如今修为你去能做什么?让你去指挥部署还是让你站在最前沿去不知死活地厮杀?嗯?你告诉我,你有本事做什么?”

他语塞,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的贝椅上口里喃喃:“我知我如今一无是处,可是我担心你,我想保护你。”

我手上顿住心里微微一动,面上颜色却更冷了些:“以后少让我听见你说这般丧气没用的话,你身为男子心存家国抱负自是没错。若是你真自觉无用你也不配呆在这游霄亭。可知道了?”

“是,师傅。”

见他眼神空洞,我竟也不忍,“此去少则半年,这段时日你就在游霄亭好好修炼。其他的也莫多想。”

“是”

我正欲转身,覆三千见我要走猛然上前抱住我。我活了很久,因为极好的修炼资质才侥幸活下来,从有意识起心早被严苛的修炼炼就得无波无澜。

这是头一回有人说想保护我,也是头一回有人愿意拥抱我。他将我抱在怀里那一刻我触到衣料下的温热,鲛人的血是冷的,那一刻我心中却隐隐贪慕着那丝温暖。

“师傅,师傅……”他俯首在我耳畔一遍一遍似在撒娇一般。

我觉得自己开始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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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与南海交境的战事远比想象中更加恶劣,南海水族生性凶猛残暴,加之其蓄意已久。短短数月我底下的人手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几番亲自上阵不敌南海兵力众多我也难免受了些伤。

战事吃紧,龙宫那边久未有回音传来。我看着遍地逐渐消逝成灰的尸体心中凄然,甚至无助。但这些我却不敢表露分毫,若我再失了阵脚此时必定全军覆没。

战场的天是弥漫着灰黄的,这里靠近荒海妖泉。我心中更是惴惴,若长此耗下去妖界出来坐收渔利后果不堪设想。

天被海水压得极低,低得喘不过气。南海号角再次响起,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风声咧咧我放眼望去满目尽是战事的萧条,此次是我轻敌,我以为我战功无数怎会平不了区区边境战事。

术法幻阵不断在手中结成,当我已觉体内灵气不支怀着绝望殊死一搏之时。我听得身后传来隐约的兵马之声,势破山河。

“将军,二殿下带援兵来了!”身后冲来一人跪在我跟前喜极而泣。

那一刻我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看着天边黑压压的一片耳畔都再听不见金石刀剑之音,为首的那人一身银色戎装战甲,气宇轩昂。我只觉眼眶有些潮。

“凡水,是我来迟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他拥过我看见我身上斑驳的血迹,眼中掠过心疼。

我站在他后方,见他有条不紊地指点着沙场。原来是我一直小觑他,看着那日渐高大的身影,坚毅的侧脸。我才明白他再也不是当初我初见时的那个赢弱不知战场可怖的少年了。他的臂膀,已是能让人倚靠。

营帐之中。

“混账东西,将军伤得这样重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还只知料理自己?”

我半倚在榻上,他正替我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底下战战兢兢地跪着数人,噤若寒蝉。

“算了,”我叹息,他们都伤得极重性命危及,我相较已算轻了许多。

“滚出去!”

覆三千怒斥,他脸上极为恼怒手上动作却十分轻,仔细的替我处理着伤口。末了,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尾鳍,我不禁轻颤脸上渐渐红了。

“疼了?”他感受到我的颤意抬头却错愕,我在他瞳孔中看得自己害羞脸红的模样不由得轻拍了几下尾巴。

他顿了半晌,忽然开口,“师傅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样子吗?不是势吞强虏之血,而是……美人如玉,势如虹。凡水。”他的手缓缓搂住我,唤我名字时声音都在颤抖。

我没有躲避,也不知道躲,任由他把我呵在怀里。我伸手勾着他脖子,目不转睛看着他将身子贴近他想汲取些温暖。身上的伤痛早已没了感觉。

后来我想过许多,愈发觉得这件事无非只是一个催化罢了。一直以来覆三千对我日日贴心照顾,纡尊降贵一切都替我打点的无有不周。我征战无数,男子都惧我声威更别说与我亲近。

若说临别前就起了涟漪,那这近半年来我的心底翻涌了浪。再见他时,便已情定。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情爱了,没想到滋味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