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灵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哽咽道，“傻瓜，你这个傻瓜，为什么总替别人着想，你替你自己着想过吗？”
“你答应我，好吗？答应我……”杨凡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握住苏少灵的手，眼珠子凸出，谪仙的脸上，早已不见了空灵，只有满满的期待与悲伤，让苏少灵不忍拒绝他，也无法拒绝他。
“好，我答应你，我会继承皇位，当一个好皇帝，一个为民谋福的好皇帝，只要你希望的，我都答应，只求你别离开我。”苏少灵再也忍不住，哭泣出声。
“路逸轩呢，你也会娶他的对不对？”杨凡抓着最后一个要求，死咬不放，笑容中泛着泪水。
“我的正夫只有你一个，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咳咳……我求你，你立路逸轩为正君好吗？少灵……我求求你……”
“你为什么要逼我呢？你明不知道我不喜欢他的，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只有你一个，除了你，不管是谁，我都不要。”
杨凡痛苦的闭上眼睛，心口窒息他一阵难受，连呼吸都喘不过气，挣扎着道，“你若……你若不答应，我……我死也难以……难以瞑目，咳咳……”
“小凡，小凡，你怎么样了？”苏少灵惊恐的看着杨凡越来越弱的气息，弱得她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吸，他的脉搏，紧闭的双眼，如同已死之人，毫无生机。
苏少灵吓到了，使劲摇晃着的身子，泪如雨下，嘶吼道，“我答应你，我统统都答应你还不行吗，我娶，我娶他，我立他为正君，我护你家人，我当一个好皇帝，我原谅季然，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只求你，别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待我，我们说好了，一生一世在一起，说好了归隐田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栖，你怎么能这么残忍的对我呢，小凡，你醒醒……”
“对……对……不……不起……”杨凡双眼迷离，嘴唇干涩，脸色惨白，每说出一句话，仿佛都要抽干所有的力气才能说得出来，念念不舍的看着苏少灵。
他有多想，多想陪在她身边，哪怕没有任何名份，哪怕拖着一幅将死的皮囊，可是他做不到了，他什么都做不到了。他如今只怕他死了后，她会难受，会痛苦，他只怕她以后再也走不进别人的心底。
他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少灵，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所有关心他的人……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小凡，你不是一直都想家吗？等你好了后，我便带你回家，回家去看你的爹娘，去看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还有你跟我说的，那一片药园，花园。”苏少灵哽咽痛苦，不断亲吻着杨凡越来越冰的额头，用自己身上的体温帮他暖着逐渐冰冷的身体，心里的恐惧已到极致。
“回家……我……好想回家……好想……好想爹娘……”杨凡眼神迷离，怔怔的望着头顶的雕栏，喃喃自语，“我看到我爹了……他来接我了，我……我看到一片盛开的郁金香，好，好漂亮……咳咳……”
“小凡……”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好做个好皇帝……杨凡对不起你，若有来世，杨凡还要……还要当你的夫郎……好吗？”
苏少灵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杨凡虚弱的依偎在她怀里，温度一点一点，再次消散，谪仙出尘的脸上，毫无生机，靠着她的怀抱，抚着肚子微微的凸起，最后一颗泪珠滚了下来。
苏少灵的手覆上杨凡冰冷的手，一同抚着他微微凸起的腹部，从最开始在清水村的村识，到后来患难与共的相知，以及劫后余生的相爱，每一幕都仿佛昨日，可一切又好像离她那么远，那么远……
苏少灵知道，杨凡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跟她们未出世的孩子……他虽然没有提孩子的事，只怕他比谁都要难过的吧。
“你的心……跳得……好快……你的怀抱……好温暖……可惜，以后听不到了。”杨凡的声音轻如蚊咬，如果不是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只要你想听，随时都可以听得到的，我们立个约好吗？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当夫妻。”苏少灵握着杨凡的手反覆过来，与他十指交缠，落着眼泪，笑着道。
杨凡虚弱的扬起唇角，眸中泛泪，视线模糊的看着交缠的十指，想说一声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哪怕用尽力气，也吐不出声音，只能眨了眨眼睛，算是与她立了誓约。
苏少灵眨掉眼水，将他搂在怀里，心口被撕裂一样的疼痛，疼得她想窒息。
杨凡思绪开始迷离，他看见了父亲慈祥的对着他挥着手，召他离去，他看到了他的孩子，呜呜的哭泣，一口一口的喊着要爹爹，他看见清水村的朋友们也来接他了……可是他舍不得少灵，他舍不得……
他的满子里，满满都是他们过去的一点一滴的回忆。
他的妻主横空而降，以一己之力，独挑三大高手而轻狂霸气。
他的妻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是她的男人，一生一世的男人。
他的妻主，宠他爱他，对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宁愿与他隐居，也不愿坐上那九五之位。
他的妻主，为了他的病，奔波劳碌，担心受怕，他的妻主为了他，连太女册立的日子都没去……
他满足了，此生有她……他满足了。
杨凡忽然笑了，笑得幸福，笑得满足，将苏少灵的容貌，深深烙印在灵魂……生生世世，永不磨没……
手上一软，杨凡终是撑不下去，缓缓闭上眼睛，带着所有的不舍与回忆，与世长辞。
苏少灵震惊得看着他闭上眼睛，滑下双十交缠的双手，再也控制不住，抱着杨凡的尸体，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大门并没有关上，外面的人也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个个皆是忍不住捂着嘴巴，哭泣出声。
他们虽然跟杨公子相处不久，可是杨公子为人和善，从不为难下人，反而把他们一个个都当成朋友……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主子……更没见过那么温柔的主子……
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就去了……上天待他也太不公了。
小蛮第一个受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都是他，都是他不好，他明明知道公子的身子很虚弱，受不得刺激，他还把他父亲摔死的消息告诉他，都是他害了杨公子……
路思离淡雅的身子忽然踉跄几下，险些跌倒，好在小童将他扶住。
路思离温润尔雅的眸子里，泪花闪动，双手紧攥，无言的难受。
他与他相交十数载，惺惺相惜，约好八月十五，共邀明月，焚香煮酒弹琴论说天下，可那年，他出了事，离开了帝都，如今好容易相遇，却迟迟没有独处的机会……而今……而今更不会有机会了……
季然傻怔怔看着苏少灵哭得肝肠寸断，几次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只能拉着管家的衣服，讷讷的问道，“管家，杨凡哥哥怎么睡着了？少灵姐姐哭得很伤心，为什么不安慰安慰少灵姐姐。”
听到季然单纯的话语，管家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越加的唏嘘。
他拿了杨公子的救命药，害得杨公子一尸两命，可他却单纯得什么都不知道……小姐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他如果知道那颗药的重要性，又会如何做想？
管家欲言又止，既不忍把事情真相告诉他，又不忍责备他，只能哽咽道，“杨公子永远都不可能醒了。”
“为什么永远不可能醒？我去喊他。”
“季公子，杨公子死了，他再也不会醒了。”管家赶紧拉住季然，就怕季然横冲直撞过去，惹得小姐不快。
“死了是什么意思嘛，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前两天，他还讲故事给我听呢，呜呜……”季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早就知道杨凡哥哥很有可能是死了，可是他难以相信，也不敢相信。
杨凡哥哥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呜呜……
“苏少灵，你给我出来，你个浑蛋，居然搞大了本座的肚子，本座跟你没完没了，苏少灵，滚出来。”
胡少离气势汹汹的闯过来，后面跟着一群小侍，正在焦急的劝道，“胡公子，太医说您内息不稳，不能乱动，你还是回去歇息吧。”
“胡公子，您不能来这里，小姐吩咐了，您不能来。”
“滚开，再不滚开，别怪本座无礼。”胡少离脸色铁青，一挥袖，登时把小侍打得口吐鲜血。
几个侍卫正想拦住怒火重重的胡少离，管家使了一个眼色，侍卫顿住身子，任由胡少离闯过去。
“苏少灵，本座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重的屈辱，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以为躲着就可以了吗？门都没有了，滚出……”
砰……
胡少离闯进屋子后，怒火陡然平息下来，所有的话吞在肚子里，再也说不出来，怔怔的看着苏少灵紧抱早已断气多时的杨凡，蜷缩着身子，泪水无声滑下，身子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失魂落魄，重复的喃喃自语着小凡。
而杨凡白衣染血，面色惨白，双眸紧闭，身子瘫软，无力的任由苏少灵紧抱着。地上，是一堆摔下的茶杯碎屑，零零散散，四处散落，再往旁边看去，光滑的地上，是一滩又一滩的血迹，尤其是帷幔，那一滩几乎风干的血迹，昭示着这里刚刚经过一场浩劫……
胡少离不自然的站稳身子，看着众人低低抽泣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视线上移，再次落在苏少灵身上。
这样的苏少灵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她置于必败之地，也能够谈笑风声，意气风发，狂霸冷笑，把世界狠狠踩在脚下，何时看到她如此卑微的蜷缩着身子，失魂落魄。
看着她一张美到极致的脸上，有着高高肿起的红眼眶，想来……她刚刚哭了很长时间吧？
再一想到苏少灵对杨凡的喜爱，胡少离忽然替苏少灵担忧了。
她是那般喜欢杨凡，杨凡离世，怕是她的心也支离破碎了吧？
莫名的，对苏少灵仅存的敌意悄然消失，有的只有满满的心疼与同情。
“少灵姐姐心情不好，不许你骂少灵姐姐。”季然拦在胡少离面前，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张开双手，阻止胡少离进屋。
“她心情不好关你什么事，滚开。”胡少离见季然死死拦着，再一想到之前苏少灵对这个男人也是宠爱有加，气便不打一处来。
于情，他跟她至少还发生关系了，于理，他肚子里还有着她的两个孩子，要安慰苏少灵，也是由他来，关他一个毛头小子什么事？话都还说不利索呢，就学人家吃醋吗？
“我就不，反正你赶紧退出去，管家说了，少灵姐姐现在不喜欢别人打扰她，不管是谁，都不许打扰我的少灵姐姐。”
“啪……”胡少离直接把这只碍事又嗡嗡直响的‘苍蝇’拍飞。
见过刮燥的，还没见过在他面前如此刮燥的，留着何用。不过胡少离也仅仅只是将他拍晕，下手的力道轻重还有衡量，并不会伤到他的身子。
管家见状，想说些什么，看到季然只是晕倒过去，并不碍事，也便不说了，只是命人将季然抬回屋子。
路思离深深看了一眼还在紧抱杨凡尸体无声落泪的苏少灵，好看的睫毛眨了眨，失魂落魄的离开秋水别院。
“陛下驾到……”一声传令，紧接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女皇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眉宇间有着浓浓的怒火。
她的皇儿……她的皇儿连册封太女的仪式都没来，她到底在搞什么？她难道不知道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都在等着吗？她一次又一次的失约，到底想做什么啊她。
小多子战战兢兢，不敢多言，伺候陛下那么久，就没见过陛下隐忍着那么大的怒火。
册封太女的时候，太女殿下没有来，陛下尚且还能笑脸说着太女有事，可册封完了后……哎……
“陛下……陛下，太女如今心情不好……杨……杨侧君刚刚离世了。”管家见陛下来了，率着一众人等，跪了下去，颤抖着道。
“什么？你说什么？杨文书死了？那朕的皇孙呢？”女皇差点跳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皇孙，难道就这样没了吗？
管家等人低头不言，不知该如何做答。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朕，为什么？”女皇龙颜大怒，整个别院里，除了胡少离与苏少灵外，全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陛下，奴才一直想说的，可是您……您怒火冲冲，直奔太女府，奴才……奴才找不到机会说。”小多子几乎把头埋在地上，从没有一刻是这般害怕的。
“滚，滚出去，狗奴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女皇一脚狠狠踹向小多子，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朕不是千交代万交代，让你们好好照顾杨侧君吗？你们都照顾到哪去了？怎么会让人死了？你们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把朕的话放在眼里？还有你们这帮庸医，你们……你们简直气死朕了，你们害死了朕的皇孙，害死了朕的皇孙啊。”女皇痛心疾首，气得两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弄得院子里的人一团惊乱。
“陛下……陛下……”
“陛下您怎么样了，太医，太医……”
女皇甩开众人，扶着院子里的桌子，勉强站直，“滚开，朕不需要你们这群庸医，连皇孙都保不住，朕要你们何用，来人，把这些庸医都给朕拖出去砍了。”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陛下，臣等已经尽力了，杨侧君病得太重，原本就无药可医……”
“你才无药可医，你全家都无药可医，还不拖出去，愣着干嘛。”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太医们扑通跪了下去，颤着身子，拼命求饶，就怕今天真要人头落地。
“放了她们。”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是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却是苏少灵抱着死去多时的杨凡的尸体，一步一步，面无表情，背脊挺直，自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的神色很是平静，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的脸色越是平静，越是不对劲儿。
“皇儿……”女皇担忧的呼唤一声。对于她没有前往参加册立太女的祭天大礼的气早已消失，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担忧她想不开，担忧她难过……
苏少灵仿若未闻，抱着杨凡无力的身子，越过女皇，走出院子。怀里杨凡冰冷得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身体，也冰冷了她的心，从此一颗炽热的心，化为飞灰。
“苏少灵……”胡少离追上几步，本想跟她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时，见她压仰着一张脸，又不知如何开口。想安慰她别太伤心时，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抱着杨凡的尸体，离开秋水别院。
“陛下，如今怎么办？太女好像要离开秋水别院，咱们跟吗？”
“废话，当然要跟，朕的皇儿要是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来人，给朕在后面暗中保护跟随太女。”
“是，陛下。”
“陛……陛下，那……那这些太医还要拖出去砍吗？”一个下人颤着身子问道。
女皇一板脸，怒道，“皇儿都说放了她们了，你瞎了吗？这也要问朕。”
“是是是……微臣知错。”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女皇正在气头上，只怕是说多错多。
女皇冷哼一声后，看着跟出去的侍卫，终是不放心苏少灵。
她只有少灵一个女儿，再无其它子嗣，少灵还是她与最心爱的人生的女儿，她如何赌得起。女皇一甩袖子，命人马上给她更换一件便服，亲自尾随在苏少灵后面，跟着她。
多年来当女帝的本能，如何能不让她明白，皇儿是真心宠爱杨文书，如今杨文书死了，只怕皇儿的心也凉了一大半，不知皇儿何时能振作起来，朝廷还有许多大事，都需要她去接手啊。
帝都的街道依旧如同往日一样繁华，此时正值午后，烈日高照，却照不亮苏少灵满心的伤痛。
苏少灵极为爱惜的抱着杨凡，时不时的替他拂去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无视百姓们成群结队的结观，无视后面跟着一众侍卫小侍，还有一个穿着高贵的中年女人以及一个美到极致的妖媚男人。
一步两步，照着记忆中看过的路线图，走到杨尚书门口。
杨尚书家里此时挂着白布，门口矗立着两头巨大威严的狮子，牌匾上龙飞凤舞写了一个斗大的尚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