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薛珍表情很是紧张走了过去,手里死命攥着一个小本子,上面一二三四,列着之前想好要跟家里说的话。

贺援朝没有准备什么,他自认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这次来打电话,还是为了陪薛珍,怕她一个女孩子不方便。待会儿轮到他,随便跟家里说两句就好了,何必费脑子想那么多。

工作人员让薛珍确认了自己的名字,呼叫的城市、号码,让她等在六号电话间外面。

六号电话间门打开,一个女知青满脸泪痕从里面出来,仍在抽抽噎噎小声地哭泣着。

薛珍紧张地挤出一张笑脸,朝她笑笑,然后小跑着进了电话间,关上门。

贺援朝看着她进到电话间,脸上也现出了笑容,掏出一支烟点上,惬意地吸了一口。

“贺援朝,到你了!”

“来了!”

他扔掉刚抽了两口的香烟,笑容满面跑过去,在记录本上找到了自己的信息,签字确认,然后在工作人员指示下等到了一号电话间外。

时间已经到了,可门还没开。

“邵大海,邵大海同志!”工作人员过来,敲着门。

“等一下,就好了!”里面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你稍微等一下,可能他需要整理一下。”工作人员歉疚地对贺援朝解释道。

“没事,我理解!”贺援朝很轻松地笑道。

打电话的人都这样,虽然有着木板隔音,可还是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哭声。出来的人,也是一个个哭肿了眼,泪流满面。

不过他自认不会这样。

不就是打个电话,至于吗,自小就被家里老头子打惯了,老妈也是成天唠叨,说起来在外面这几年,要是没有沉重的体力活,算是最轻松的日子,没有人管他。要不是为了陪薛珍,他还不爱听到他们的声音。

咔嚓。

一名知青学员慢慢地打开了电话间门,脸上泪痕犹在,嘴唇也是一个劲地哆嗦,还沉浸在一股强烈的情绪包围之中,无法自拔。

“兄弟,别哭了,多少人看着呢。跟家里通过话了?”贺援朝关心地拍拍他肩膀,关切道。

“嗯!是我妈接的电话,她说我爸……我爸,不在了!临走的时候,他还叫着我的小名,直到最后离开!”那名知青眼泪再次簌簌而下,哭得泣不成声。

贺援朝表情凝滞了,沉重地在他肩膀上用力摁了摁,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进去吧,我们来处理。”工作人员叹口气,扶住了那人,让贺援朝进去电话间。

贺援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进到里间,反手扣上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刚才那人的影响,他此刻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望着挂在墙壁上的电话,忽然有些不敢去接。

他背靠在木板门上,掏出烟盒,发觉自己手居然有些抖,倒了两次都没把烟抖出来。

他粗暴地一把撕破烟盒,从里胡乱抓起一支塞到嘴唇上含住,其他烟就乱七八糟放进口袋,也不管有没有放整齐、烟丝会不会调出来把衣兜弄脏。

一根、两根、三根,到第四根,火柴才没有折断。

他点燃烟,大力地吸了一口,烟雾突然大量涌入肺部,呛得他一阵咳嗽。

“同志,请快一点,后面的人都等着呢!”他一直不接电话,外面的工作人员在接到接线员通知,来瞧他的门,提醒道。

“知道了!”

他粗声粗气应了一声,好容易忍住了咳嗽,又一口吸掉了小半截烟,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熄,上前一把接起了电话。

怕什么!

反正我不能哭,打死也不哭!

话机还没凑到耳边,就听到里面响起一个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老二,是老二吗?你说话呀,妈都急死了!你这死孩子,多少年没回来,怎么连个声都不出!”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涌出来,带着滚烫热力,顺着脸庞滑落。

贺援朝很想平心静气,用轻松地语调向母亲问声好,询问一下两老身体怎么样,老大结婚了没有,自己是不是已经当叔叔了,家里情况好不好。可一张口,他就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妈啊,我好想你啊!我昨天做梦,梦到了咱们家的房子,还有外面的宿舍院子,我看到你们在门口,可怎么走都走不过去,怎么看,都看不清你们的样子!妈,妈,我想你,想爸,想大哥,想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啊!”

然后,就是止不住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