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之下,穆双涵没出声,高坐上首的男人低低笑了起来,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看来你猜到了。”

“你是从鹊皇贵妃之子。”穆双涵喟叹一声,“我终于明白西夷为何会有那么多古怪的行径了,如果幕后之人是你,那就不奇怪了。”

男人顶着一张和骆昭翊相似的面容,嘴角上扬,极是惑人:“从鹊之子?我和他同时同地出生,那个夜晚大雨磅礴,一片混乱,连那两姐妹自己都分不清那个才是她们的孩子,你怎么敢如此肯定的说我是从鹊之子?”

穆双涵越发觉得冷,“文帝死前早已道明一切,这本就是事实。”

“真是天真,文帝如果够聪明,就不会跟从蓉落到那般地步,论心机,他远非从鹊的对手,穆皇后,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如果换做是你,舍得带着自己的孩子往死路上走吗?”

他蓦地大笑,十足十的嘲讽,“就算从鹊再聪明心善,也敌不过母子天性,当年她做了一件事,造成了几个人的悲剧,也让她自己的余生都在愧疚中度过,可笑的是,临死前她还跟我说不后悔……哈哈哈,不后悔,可笑!”

穆双涵掌心潮湿,面前这人的话中又透出了某种足以推翻既定事实的消息,她脑中混乱一片,唯一的想法就是上辈人太作孽了!

“你……”

他忽然做了个“嘘”的手势,“安静一点,美丽的皇后,你要看着……我是如何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手掌按下,穆双涵后背一空,来不及反应就被绑在了墙上,墙面翻转,归于沉寂,而墙面上只有一个细小的圆洞。

神殿大门再次打开,这一回,进来的是骆昭翊和骆廷。

阳光渗入,一眼可见的就是个神像,手持权杖,一身西夷特有的服侍,戴着面具,看不清面目,唯有一双眼睛,湛蓝如碧空。

“那就是西夷信奉的洛迦神。”

“好好的人不信,却信什么神,”骆昭翊冷哼一声,“无聊!”

骆廷无奈,“这是西夷传承数百年的信仰……”

“可惜越信仰越糟人利用!”骆昭翊淡淡接道,“一群没脑子的,想也知道这是西夷最早的先祖,就跟大景的开朝太,祖一样,后辈子孙没本事征战大地,就弄这些障眼法欺世盗名,再散播个鬼预言掩饰内心的怯弱……天生蓝眸?洛迦神?呵,要没本事,蓝血蓝眼泪都没用!。”

骆廷:“……”

骆廷无语半响,才说了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骆昭翊送他两个字:“呵呵。”

没看到皇后的昭帝陛下仍然处于暴躁中。

“说的好啊,可惜大部分人都不如陛下看得通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传承至今的西夷,可悲又可怜。”

骆廷神色微变。

骆昭翊眯了眯眼:“谁?”

暗门又开,“骆归,你叫骆昭翊,我叫骆归。”

你是天之骄子。

而我地狱归来。

“装神弄鬼。”骆昭翊瞥了一眼,走了进去,直到看到那张跟他九分相似的面容才怔住。

一上一下,两个人视线对上。

暗门又紧闭,殿内漆黑一片,火烛明灭,幽冷寂静。

骆昭翊忽然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

一对父子,一对姐妹,大景皇朝与西夷之地,眼前这人和他自己……仿佛一个圆,从开头终于画到了结尾,然后有个嘲讽一样的告诉你,啊,这就是宿命。

良久,骆昭翊冷静的问:“我的皇后呢?”

“……”骆归有一瞬间的哑然,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在这种情况下,你第一句话竟然在问一个女人?你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我还活着吗?你不想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骆昭翊斩钉截铁道:“已经过去的,现在拥有的,我选后者。”

“过去,现在……对,你当然可以轻描淡写的踏过过去,可那是因为你的过去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权势荣华,万千宠爱应有尽有……名字,身份,地位……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骆归被他一句话就激怒了,颇有些歇斯底里,“你本该是我,而我本该是你,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偷窃者!”

骆昭翊冷笑:“就凭你这张易容的脸,有资格说这些?”

骆归发狂似得拍着腿,与其说是笑,却更像在哭嚎,他缓慢地抬手,撕下了脸上的□□,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丑陋而吓人,“我没有资格?哈哈哈,这张被毁的脸,这双被废的腿,都是拜你母亲从鹊所赐!如果不是她互换了我们的身份,承受这些的本该是你……我在地狱走了几遭,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去恨你们!”

“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好。”骆昭翊听得极为漠然。

从蓉为了孩子疯了二十年,文帝临死前字字诛心,到如今,眼前这人又将事实绕回了原处……但其实他早就不在乎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凤仪宫的大火后,这些就毫无意义了。

他有穆双涵,有骆瑾,那才是他余生里的珍宝。

骆归嘴角微扯,衬得他那张满是伤痕的脸更为丑陋,他双手按下了某个机关,整个大殿轰然转动。

平静后,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墓地般的存在。

明灭闪烁的火烛,一排排棺木,一具具尸体,血水肆意横流……仿佛人间地狱。

“果然……”骆廷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声音低不可闻。

骆昭翊也了然:“难怪你们找不到傅尧的尸骨,莫氏一脉所有人的尸骨都被挖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上,傅尧也不例外……堂堂西夷神殿,底下掩盖的竟是如此的罪孽!”

神明在上,亡魂却不得安宁。

“罪孽?你以为这是谁害的?”骆归伸出手,拂起衣袖,那手臂枯瘦如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变成魔鬼,我也在所不惜!”

“原来如此,”骆廷静静道:“你以族亲血脉尸骨为引,炼化蛊毒来维持自己的生命,所以你才能活到今日……”

骆归古怪的笑了,“大景的二皇子,如今的贤王殿下,你不是一直费尽心思想找到能够解你蛊毒的办法吗?廖老头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骆昭翊眉梢一动,骆廷摇头道:“你大可不必说了。”

“这天底下,只剩下一个人能解你的蛊毒,只要你杀了他,抽干他所有的血重新炼成母蛊,就能引出子蛊!”骆归笑道:“可惜莫氏尸骨都被我吸干了,否则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这个人是谁,毋庸置疑。

骆廷轻轻舒了口气,好像一直困住他的浮云终于散尽……其实,他早已猜到几分,猜到他要活下去,骆昭翊就要死。当初皇后从蓉让他来西夷,是因为她并不知道莫氏早已死绝,同时,也堵尽了骆廷的生路。

骆昭翊没有偏头看,他语气冷然:“杀了你,也一样!”

“不一样的,小七,”骆廷仍是温和亲切,不,应该说他终于放下了什么,变得更加自在平和,“他已经不能称为一个人了。”

“聪明,”骆归啧啧直叹,颇为遗憾,“看来你是不会动手了?亏我还想帮你一把,骆廷,你的静仪公主可一直在等你……从一生下来就是别人的棋子,到如今也没为自己活过,你真能甘心?”

骆廷真的不爱骆静仪吗?答案是否定的。

公主之尊,却心甘情愿放弃一切追寻他,多年相伴,怎么可能不感动不喜爱?

可是他不能爱,也爱不起。

他从来不怕兄妹名义,身份之隔,只怕生离死别,误她一生。

所以他只能躲避,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关心爱护她,却不可能再进一步。

“甘不甘心是我的事,不牢你费心!”

骆归想激他对付骆昭翊,先逼他们自相残杀,否则不会在这个当口说出一切。

骆廷明白的很。

“好,好,好!”骆归怒极反笑,“那你们都去死吧!”

他话音刚落,一道略带冷笑的女声响起,“只怕死的会是你!”

骆昭翊眼睛亮了亮,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骆归倏地转头,大惊失色,只见原本该被绑着的穆双涵完好无损的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廖雅岚!

“你……”

“没想到么?”穆双涵淡淡道:“这本就是局中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骆昭翊握住她的手,她抿唇而笑,“陛下,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骆昭翊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哼一声,回去再算总账!

廖雅岚撇了撇嘴,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

“廖雅岚?你敢背叛?”

“说的这么难听做什么,”廖雅岚不屑道:“要不是当初被你所骗,我们廖氏一族也不会身中蛊毒被你控制,虚以委蛇,苦心谋划,我们本为的就是这一天!”

骆归难以置信:“这是你们合演的一场戏?不,不可能!”

他自然也有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中,廖雅岚与廖腾的确是在大景闹出了不少事,不说其他,就是当初险些害的穆双涵的事就做不了假!

“做戏怎么可能骗得了你?”廖雅岚又撇嘴,悄悄瞄了眼骆昭翊,心说她命都差点玩没了!

骆昭翊冷冰冰的看她一眼,廖雅岚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打了个哆嗦,这位才是大魔王好么。

其实从很早开始,骆昭翊就怀疑西夷有问题了,尤其是凤仪宫的大火之后,他就设下了一系列的局。

故意放走冯茹,来查探她背后的人,此为其一。

廖雅岚等人来到大景在他预料之中,那只是在他棋盘上走动的棋子,他需要他们在大景闹出事端来遮蔽骆归的眼睛,所以以他的性子,才会容忍廖雅岚跟廖腾一直蹦跶,而没宰了……此为其二。

后来的骆廷这一步是关键,骆廷的蛊毒没有瞒着骆昭翊,那时候两人并未完全通气,但他们真的是太了解对方了,不用说就知道怎么做,所以骆廷来了西夷,找解毒方法是一方面,查西夷是另一方面!柳丹雁是骆廷安排的,此前也没有告知骆昭翊……他们的行事完全是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上,信任危机也是真的,却总算殊涂同归。此为其三。

廖雅岚绑架穆双涵也是相同的道理,大景帝后都是聪明人,又在自家的主场,若真被人轻而易举的绑了,那才是真不用混了。廖雅岚此前几次三番找骆昭翊谈话,言辞中早已暗暗透露许多,那就是他们其实有一个共同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