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的汽车前一秒中离开, 原庆的车后一秒钟就到。由于皮皮近距离地接触了修鱼清, 需要去千美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这次检查更加严格。皮皮被要求脱掉所有的衣服, 取下所有的首饰,甚至摘除隐形眼镜……然后换上病人服。

原庆开始详细地询问皮皮来到C城后与狼族接触的情况,具体到各种细节:她与修鱼稷一家见面的次数和时间, 是否一起用过餐?是否喝过他们提供的饮料?是否有肢体接触?是否接触过修鱼清的□□……等等、等等。

原庆问得越多,皮皮心里就越是发毛, 有些问题她不想回答,甚至不觉得与病情相关, 但原庆的表情非常严肃,像审讯犯人一般, 让她感觉莫名的压力,只得老实配合。

“你接种过下面的哪些疫苗?”原庆拿着一个表格一行行地问道, “黄热病?Q-FEVER?裂谷热?”

皮皮摇头。

“兔热病?炭疽病?肉毒感菌?”

皮皮摇头。

“东方马脑炎?”

何止没接种,根本没听说。

“狂犬症?”

这个皮皮点点头, 她在宠物店里打过工,为防止被狗咬伤, 打过狂犬疫苗。

原庆在表格里打了一个勾,不知为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贺兰要求你检查的?”皮皮问道。

“你是孕妇, ”他没有正面回答, “这种病孕妇和小孩最容易感染。”

“所以你们医院对僵尸症……有所了解?”

“嗯。”他给她倒了一杯水, “半年前就听说了。我们研究过一些从沙澜带来的样本, 买通蚁族做过调查, 在一些动物身上做过实验,观察这种真菌的主要症状、感染途径、尝试过各种药物。目前只知道它主要通过从病人体内长出的枝状物——我们叫作“菌钉”——射出孢子传播到新的宿主身上……如果菌钉刺破皮肤探出体外,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即使宿主已经死亡仍然可以传播。”

皮皮默默地听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究竟是什么引起的?”

“有两种说法。蚁族的人普遍认为是附近化工厂污染所致。也有一些人认为是从有病的兔子开始的……”

“有病的兔子?”

“一些生物公司需要用兔子的肾细胞来培养疫苗。猎人看见了商机,开始大量从南美洲贩运这种兔子。路过沙澜的时候,有几个笼子里的兔子病了,奄奄一息,怕过不了海关检疫,就把生病的兔子扔到了沙澜。而兔子是蚁族最喜欢的食物……”

生物课里学到的知识高考一完就忘到了脑后,这些皮皮还是第一次听说,仿佛是天方夜谭。

“感染的初期,病人可以正常活动,看不出任何异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真菌会进一步控制病人的大脑,然后蔓延全身,榨干养分,令病人迅速死亡。僵尸症最先在蚁族传播可能是因为蚁族是喜欢抱团生活的群居动物。过度到狼族也跟狼族群居、杂食的特性有关。”

听到这里,皮皮眼睛一亮:“这么说,狐族暂时还是安全的?”

“狐族基本上不住在沙澜,也不与狼族往来,加上我们不爱群居,也不像狼族那样喜欢变形在林子里乱跑,目前暂时没有感染的病例。据实验看来,这种真菌似乎不大理睬狐族和人类……”

皮皮松了一口气,正要庆幸,原庆话锋一转:“不过也不能太放心,因为在沙澜流行的僵尸真菌不止一种,在没搜集到所有样本之前,不排除传染的可能性。由于这种病的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一旦流行,几乎是灭绝性的。沙澜的蛇族已经死光了,蚁族数量庞大、寿命短、繁殖快——尽管如此,也死掉了大半。狼族那边最先是从北山家开始的,如今北山家已全数灭绝,潼海的凶兽也被感染了,剩下的几大家族通过蓄龙圃的大船跑到北关,被北关的狐族追杀围剿,现在正拼命地逃向南边……”

皮皮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修鱼稷并没有告诉自己全部真相。北关是狐族的原住区,历史悠久、实力强大,昆凌族法术精深,武器也多,与狼族搏斗,不用出面,派出一群灵鸦就够他们受的。相比而言,南岳狐族受到人类文化的影响,民主博爱、自由散漫、爱修行盛过习武。几百年来不受侵犯,主要靠灵墙和南北协议的维持。

而贺兰觿因为慧颜之死极度消沉,数百年专心寻爱不理政事,亦早已被身边人诟病。

皮皮忽然有点明白了:现在是南岳狐族生死存亡的时刻,刚刚从原形恢复过来的贺兰觿还没正式出关就被东灵篡夺,随即失去元珠,既要适应一个崭新的自己,又失去了二十几年的记忆,还要率领君臣对抗北关、对抗狼族、对抗瘟疫……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纠结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思绪渐渐明朗,世界忽然鲜活了:年轻的狐帝需要独自面对这么多困难,其中的大部分还是自己引起的,如果不能帮他,至少不能害他,更不能添乱。

检查完毕,各项结果出来,确认皮皮没有感染,原庆仍然要求她在病房里躺着,说是需要观察七十二个小时,也就是隔离的意思。

皮皮挂念贺兰觿的伤势,心中当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坚持。狐狼势不两立,这些天自己跟狼族打过这么多交道,不主动隔离一下让狐族的人放心也太不懂事了。

于是皮皮乖乖地在病房里住了三天。除了看电视、听音乐、认真吃饭补充营养之外,一点脾气没有,成天乐呵呵地。原庆偶尔过来看她,被她高度配合、乐观向上的心态吓到了。

到了第三天夜晚,永野过来接她回公寓,皮皮收拾好衣物上了车。车开到一半,她忽然对永野说:“我想去一下闲庭街,看看贺兰。”

医院禁止上网,这三天,贺兰觿也没跟皮皮联系。尽管原庆一再保证贺兰觿一切安好,皮皮还是越想越担心,怕他伤势过重,无人照料。

永野扶着方向盘,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他今天有个会。”

“出差了?”

“没有。这个会就在闲庭街。”

永野的嗓音透着冷淡,话外音很明显:这个会议,贺兰觿不希望皮皮参与。

“什么时候开完?”

永野扫了一眼车上的时钟:“我来接你的时候,刚刚开始。等我们回去,差不多该结束了。”

“那我等他。”

永野无奈地打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向左一拐,驶向山区。

到达渌水山庄时,夜灯初上,炊烟袅袅,皮皮看了看手表,七点刚过。

大门外居然停了十几辆轿车,各种品牌,清一色的黑色。在皮皮的印象中,闲庭街56号还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推开大门,绕过照壁,走廊上的一溜灯笼闪着明亮的红光。院子的正中临时搭起了一个桌台,铺着白布,点着蜡烛,放着酒、果汁和各式甜点,年轻的侍者穿着礼服、端着零食酒水穿梭其间以供客人取食。

皮皮心想,这是一个非常正式的会议。她很快就看见了会议的组织者:穿着白色长裙的花青旗。她正与一位男子谈笑,几句话后她点点头,又转到另一位男人身边交谈。同时还向侍者打了一个手势,让他记得给客人斟酒。

院子不大,里面挤满了人,以男性居多,也夹杂着几位女子,均衣着鲜亮、容光焕发,着装之考究,好像是来参加颁奖典礼的。大家拿着酒杯、或交头接耳、或窃窃私语……

因为大门正对着照壁,当皮皮与永野走进抄手游廊时大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与此同时,一些客人也开始互相告别离开。

会议已经结束,剩下是交流聚会的时间,有事的人就先走了。

花青旗在人群中穿插,专找那些落了单的客人聊天。似乎很懂得如何做一个称职的主人,不让任何一位客人感到冷落。

皮皮径自走到桌边拿了一杯果汁,喝了一口,然后假装惬意地站在一旁观望。她很奇怪贺兰觿为什么没有露面,永野说他的伤情虽然严重,原庆已经处理过了,可能先回屋休息了。毫无疑问,会议是他主持的。贺兰觿不爱应酬,估计就把剩下的事情交给花青旗了。

院子中的人,半数以上皮皮在观音湖聚会中见过,贺兰觿也向她介绍过,包括花霖。仍然有不少面孔完全陌生。

据永野说,来这里开会的是南岳狐族六大家族的头领,分别是柳灯花家、柳灯明家、柳灯康家、昆凌萧家和昆凌谢家。这些人很快聚拢过来跟皮皮打招呼,不认识的自我介绍,认识的找话闲聊。皮皮大方地交谈,不时拿眼扫一下花青旗,见她站在不远处,拿着一杯酒,冷冷地看着自己。自始至终都不曾过来理睬她。

狐族的社会与人类没什么不同。皮皮身上有贺兰觿的种香,不言自贵,众人趋之若鹜。

渐渐地,人都散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收拾桌椅的花青旗和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的皮皮。两人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皮皮拿起扫帚打扫院子,花青旗则将桌子上的餐具码好放进盆子,端到厨房去清洗。

盆子很重,皮皮走过来说:“一起搬吧。”

花青旗没有拒绝,两人合力将碟子搬到厨房的流理台上,又一起搬回所有的酒杯,皮皮打开水笼头,两个人站在洗碗池前,一人将碟子放进水中洗干净,交给另一人用干布擦干,搭手干起活来。

默默地洗了十分钟,皮皮终于问道:“贺兰呢?睡了?”

“嗯。原庆给了他一种药,吃完后就晕晕乎乎的,本来他不想吃,但这几天形势严峻,需要尽快恢复元气。”

皮皮点点头,没话了。

又洗了十几分钟,花青旗忽然问道:“你们离婚了?”

“是。”

“那你还过来找他?”

“关你什么事?”

“皮皮你坏了我的大事。”花青旗的手停了停,转身看着她,“我挺生气的。”

皮皮哼了一声,道:“你是指……和我老公睡在一起,被我发现了?”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龌龊好么,”花青旗冷笑,“贺兰觿是什么人,难道你自己不明白?千花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睡到他身边,我怎么可能有这种机会?”

“所以你也是喜欢他的?”明明觉得自己占着理儿,被人反咬一口,皮皮的口气开始不依不饶。

“这是我的职业,我在给他治疗。这种治疗需要在月光下进行。”

“不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