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平是某三线电子厂的党委书记兼厂长。他曾是一名军人,在副团级时转业到地方,来到了这个西南内陆小城,担任了这个电子厂的厂长。这一待就是近二十年,连他自己都学了一口的当地话,走出去谁都会以为他是本地人。

他们这个厂主要业务是为雷达提供馈线系统的气体放电管,早些年日子过得很不错。和周围的普通民用企业相比,工资待遇水平明显要高出一截。

这也是全国的军工企业普遍状况。

毕竟国家周边安全形势太险峻,南边,美军的第七舰队在中美建交以前一直驻扎在台湾,建交以后也只是后退到了菲律宾。一旦发生战争,他们飞机要发动突袭,几个小时就可以攻击到沿海城市。

北面,从东北到西北上万公里的边境,苏联及其仆从国的数万辆坦克距离边境线最近的时候只有上百公里。而北京距离边境更是不到一千公里,都不用远程战略轰炸机,仅是苏联早期的图-16、现在的图-22逆火这些中程战术轰炸机都可以在两个小时内携带核弹飞临北京上空,将其化为一片废墟。

这就是国内为什么拼死拼活都要搞出歼八来,害怕啊!

哪怕这只是歼七的放大型,也完全无法应用于空战格斗,但它的高空高速性能,至少能拦截敌方的空中突击集群,这就是它所肩负的唯一使命。

正因为国家安全形势如此严峻,建立一个遍布全国、尤其是边境地带的预警雷达网就显得尤为重要。数十年来,李然平和国内数以千计的军工厂,就为了这个目标而尽心竭力,为国家安全做出了巨大贡献。

可随着中美建交,随着改革开放,国家逐渐将重心由重工业、军事工业,转向国民经济建设。

但经济建设要钱,钱从哪里来?

一个国家的财政收入,在一个区间内是有定数的,超过这个数额增发钞票就要通货膨胀。于是办法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军队、军工身上。

要知道,从建国以来,为了保护国土不被外敌入侵,国家在军队、军事工业上投入了巨资。这两项所占据的财政支出,常年维持在百分之百分之五十以上,最高的时候甚至达到了国民总收入的百分之七十!即便现在,军工、军队所消耗的国家财政、物资等社会资源,也是所有项目中最多的。

于是李然平他们,就和全国绝大多数军工企业一样,一下子陷入到了窘迫的境地之中。

军队订单迅速下降至原来的百分之二十以下,国家财政拨款也一砍就是一半,厂里的干部职工都茫然了,他们都在问:难道国家不要我们了?

能够进入军事工业这个攸关国家生死存亡的部门工作,他们都是对共和国最忠诚的人。大批干部、技术人员都是从上海等发达地方调来这个内陆小城,从来没有过任何怨言,一待数十年,扎根于此,娶妻生子,默默地做着奉献。

可再忠诚的人也要吃饭穿衣,也要赡养老人、养育子女,他们也是人,也是要活命的!厂里连续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所有人心里慌乱不堪,对前途一片迷茫。这两个月来,厂里连续出现盗窃铜铁物资,卖给废品收购站的案件,一查,全都是厂里的职工。到他们家里,看见一家老小窘迫的生活,连李然平这个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掉泪。

他们这些人为了国防安全做出了巨大贡献,舍弃繁华来到穷山僻壤的山沟沟。国防企业内的高电磁波、高辐射、高毒性环境,使得许多技术人员、工人或绵延病榻,或早早离世,可大家纵然怕,还是继续奋战在第一线。然而遇到国家经济转型,最先想到要牺牲的目标,还是他们。

李然平好想对天大吼一声:这不公平!

就在全厂人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时,他们收到了系统内传来的消息:中美电子研究所的郭所长请大家去,说是有出口业务可以照顾大家。

厂里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即派他过来看看,能不能为厂里捞到点什么业务,以解燃眉之急。

当他走出厂门的时候,全厂的老少爷们儿、妇孺老人全都送了出来,上千号人默默地站在楼道里、房顶上,一路跟随着他来到厂门口。大家怕给他压力,都不敢说什么“马到成功”,可所有人眼里那满怀着殷切的希望,却说明了一切。

刚过四十五岁生日的李然平一转过身,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发誓,就算是给他安排砸石头卖苦力的活,他也要接下来。全厂一千多号人的生死,就全靠这最后一线希望了。

为了省钱,他是算着日子上路的,火车也只敢买站票。饿了,就吃自带的干馒头;渴了,就在列车相接处打开水龙头喝几口自来水;累了,就裹上军大衣在地上睡个轱辘觉,就这样一路熬到了北京。

从火车站到中美电子研究所,他也是一路走过去的。不过十几里地而已,当初他打印度鬼子时,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还不是一路冲杀在前,并最终俘虏了数十个印军战俘。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他这个战斗英雄的豪情,却依然未减。

走到身体发热,他甚至解开了军大衣,敞开胸怀就在雪地里大步流星而行。

在半路上,他发现像他这样徒步向中美电子研究所方向去的人还不少,而且好多都是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军大衣。当他超过第五个这种打扮的人,忍不住一问,果然,对方也是某个三线研究单位的,也是听到了系统内的传言,抱着一线希望来碰运气的。

如果是其他不靠谱的消息,大家听听也就过去了,可一说是中美电子研究所、郭所长有请,所有人都迸发了最大的热情,拼命赶了过来。对方已经用几年来的行为,在行业内、特别是科研领域内,树立了良好的口碑,谁都相信他不会骗大家。

一说可能有项目,人们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当李然平走到郊区,他们的队伍已经扩大到十几个人,来源更是天南地北,年纪最大的七十出头,最小的三十左右,都是各地军工、科研单位的负责人。他们也很现实,一路上不敢说造计算机到国际上发大财,只是谨慎地说,哪怕是造一颗螺丝钉、一根别针,能为单位创造一点收入都是好的。

等他们沿途问路,来到中美电子研究所,才被这盛大的场面给惊呆了:在他们之前,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单位,已不下数百家!有些单位为了争得业务,一下来了四五个人,还带着他们的研究资料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整个中美电子研究所里到处都是人,数量已不下两三千。

见到如此多的企业派人来到,就连中美电子研究所都给吓坏了。研究所最初预计能来个一两百单位就不错了,结果竟然来了这样多的人,他们的接待能力完全跟不上,不得不临时抽调了大批员工来帮助安排。

李然平他们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他们也不敢提,只求能给他们一口热水喝、一碗热饭吃就行。晚上休息也不求睡什么软床,只求找个干净的地方让他们可以打地铺。

这边郭逸铭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才从美国赶回来,见到这个场面简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把抓住去机场接他、同车返回、现在一看情况不对就准备逃走的傅林,大声质问:“我说老傅,你到底通知了多少单位?你看看,光是已经登记的,已经超过八百家了!你该不会是把全国的科研单位都给通知了个遍吧?”

“不多,不多,也就是一百来个……”傅林极力辩白,随即反守为攻,“不是你说多多益善嘛?我就多通知了一点。谁知道他们又把消息到处传,结果来的单位就越来越多。我听说有些地方的企业才听到消息,这才准备赶过来,我看呀,再过个一两天,来的单位超出两千家都有可能……”

“两千家……”

郭逸铭都麻爪了,这么多单位,一个游戏机能有多少单位可以分?就算把整个游戏机都给拆了,每一个零件都找一个单位生产也就能安排十几二十家单位。这还远远不够啊,如果再把一个零件分给几个单位,可就是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这,这傅林,真以为我是救苦救难观世音啊?

郭逸铭也知道,这是当初他没把话说清楚。可他毕竟来自于国力强盛的后世,在这个时代也浮于表面,接触的不是美国的大公司就是科技人员,在国内也是各个协作单位转转,打交道最多的,还是眼前这位傅书记。

因此对这个时代的国内状况,他的了解也是走马观花,最多对科研现状有比较明确地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