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是老太太赐给春晓的大丫头,直接做了下院的管事,没有敢反驳的,待龚炎则梳洗更衣后去了外书房办公,春晓的屋子呼啦涌进来一群人,丫头们七嘴八舌的问她这回与三爷出去好不好玩,买了什么东西没有撄。

春晓真想说,哪里是你们说的样子,分明是寻了一身晦气回来。

后来月盈看着不像,将众人劝了出去,帮着收整三爷带回来的行李,正挑拣脏衣裳,忽地惊呼一声:“哎呀。”随后烫手山芋般丢开手不管了,与春晓道:“以后但凡三爷贴身的东西可不许丫头们收整了,您自己来。”说完红着脸退到一边。

春晓疑惑的走过去,赫然就见一件女子小衣褶皱的掖在龚炎则的脏衣裳里。

月盈误以为是春晓的贴身之物,岂不知春晓与龚炎则之间还只止步于有名无实,春晓看着那小衣怔了一下,慢慢将手伸过去,桃红色的细带儿小衣,素面无花,却是在戴在颈子上的细带儿上挑了金线,顶头嵌了一对小指甲盖大小的银铃铛,微微一动就有细碎的脆响。

一旁的月盈忍不住偷瞧了眼,一见那铃铛忍不住大红了脸,而后又怔住,不禁道:“这是姑娘的小衣?偿”

春晓喉头发紧,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反问:“怎么?”

月盈回过神来,倏地往春晓脸上瞧,并不见她恼怒,遂疑惑难道真是春晓的?却是不好再说什么,摇摇头道:“老太太那还有事没处置好,奴婢回一趟明松堂。”与春晓告罪,就要退走。

春晓忽地转到她跟前,本就红肿的眼睛此时又泛了红,拉着月盈的手问:“好姐姐,你是不是认得这件小衣,看在我待姐姐一片赤诚上,就与我说一说,也免的我做个糊涂不讨喜的人。”

月盈这才知道,小衣真不是春晓的,当即牙咬舌头,恨自己多嘴。同时心里也腾腾起了火气,姑娘花容月貌、知书达理,三爷怎么还去外头打野食吃?亏着老太太将姑娘拘在明松堂里,说什么三爷对姑娘有几分真心,那又如何,还不是挡不住男人的风流性子。

月盈眼见春晓泪就在眼圈打转,恨道:“姑娘就该拿出救奴婢时的厉害性儿,管这下三滥的物件做什么,一把火烧了干净。”说着就去抢那小衣,要拿去丢了。

“不许动!”春晓眼泪一双一串的往下掉,把那小衣死死压在龚炎则的衣裳堆里,心里想着,总归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他龚三爷亦不是自己的良配,何必虚情假意的搅合在一起,不如说开了,他找他的快活,我寻我的自由,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月盈急了,道:“眼不见为净,姑娘何必和自己较劲,烧了这污秽,也叫三爷晓得您不是好欺负的。”

“不成,我要找他说清楚。”春晓抢那小衣要去找龚炎则。

月盈却是站在春晓这一边,也恼龚炎则在外胡闹,可怎好见两人因为个野女人闹起来,到时惹恼了三爷只有春晓吃亏的份,忙拦住春晓劝道:“三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外避免不了应酬,个把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实在不必在意,还是听奴婢的,把这东西扔了就算了。”

“你说的是。”春晓似痴了般返身回来,怔坐在炕边,抬头望向窗外,琉璃的窗子映过巴掌大的天儿,被人养在金丝笼里鸟儿还妄想有尊严,笑话一样。

明知不该落泪的,可就是忍不住两颊冰凉,心怎么就这么疼,似针扎,更似被火焚,说什么丢了那污秽物落个眼不见心静,只要心还在,哪里还静的了?最该把这心摘了,才真落的里外干净呢。

月盈见春晓冷静了下来,悄悄松了口气,陪着坐在春晓身边,想劝慰几句却实在不知如何劝。再看春晓凝脂白玉一般的面容,黛眉轻蹙,双目黯淡,嫣红的下唇裂了个口子,却倔强的抿着,端直的腰身,微微仰起下颌,显见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此时不知怎么磋磨自己那颗心,只叹再怎么通透也不是说释怀就释怀的。

“姑娘,吃口温茶吧。”月盈怕她一个人痴想的深了入了迷障,扯了个微笑,站起身为春晓端茶。

春晓静静垂下眼帘,再抬头,伸手将茶碗捧住,与月盈道:“麻烦你帮我打盆水来,我这又哭的不像样子,呆会儿子被人撞见了不好。”

“诶。”月盈不知怎么,瞅着春晓如此平静反倒比方才心慌,更不敢走远,在门口喊了小丫头打水,自己回来盯着春晓。

春晓先净了面,重新挽发,又在妆奁匣子里挑拣了几样发饰戴,余光里月盈虽嘴角带笑,却是抓紧了手里的汗巾子,想了想,道:“说来也是我放肆了。”话音一落,果就见月盈紧张的直了直身子,春晓只当没留意,继续说着:“好好的陪着老太太去上香,半路却与三爷出去游玩,也不知三爷如何与老太太说的,老太太又怎么说?”

月盈愣了愣,未曾想春晓问的这个,还以为会抓着‘小衣’的事放不开,这股劲儿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呢,但听她问老太太,心里头就真松了气,只要还在乎老太太的看法,就是说春晓还知道过日子,甭管男人在外头如何,女人在意的还是宅门里头的事,那才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忙道:“姑娘放心,老太太没说什么,只念叨着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小,叫三爷小心着点。”

“老太太宽仁,是我们做晚辈的福气。”春晓不着痕迹的引着月盈又说了些旁的,待听说红绫受了风寒,回来后一直在屋子里养病,就道:“我是不愿见她,只能求月盈姐姐走一趟,嘱咐她别把峡谷那晚的事说出去,但求她无事我无事大家都无事。”

月盈抿嘴一笑,道:“还用姑娘提醒?三爷早警告过,她哪里敢说呢。”

“三爷?”春晓愣了愣道:“你可知三爷怎么与她说的?”龚炎则见到自己只说是迎到上云庵发现人不见了就追到姚仙镇去,倒没提如何知道她去的姚仙镇,也未曾提月盈说了什么,红绫说了什么。

春晓脑子不钝,心思又多,很快察觉不对,暗暗吸了口气,装作无意的埋怨月盈:“你也是,当时荒山野岭的悄无声息就走了,也不知道给我留个口信,若不是见到三爷,我还在山里寻你呢。”

月盈被埋怨的脸一热,忙解释道:“真是对不住姑娘,是奴婢没用,不禁吓,福泉自背后来,又捂住了奴婢的嘴,奴婢当时怕的要命就晕过去了。怎么回去的也没印象,只记得醒了就在厢房的床上,奴婢紧着就问姑娘在哪,姨奶奶说您随三爷走的,这才放了心。”顿了顿道:“因奴婢醒的晚,并不知三爷与那位姨奶奶说了什么,总归是一句闲言碎语也没传出来。”

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龚炎则根本就一直跟着她,所以知道她去了姚仙镇,见了面也并不曾细问红绫、月盈发生了什么,原是都看在他眼里。

如此说,她被抢了银子,被诬陷进大牢,并乡下那一家人被冤枉,他也都知道。不过是与许多人一样在一旁看热闹,不,他比那些人还可恶。大概当时就在轻蔑的等着她回头求他,他龚三爷无所不能,不正该她磕头叩求的么!

春晓先是伤了心,如今又生生憋了一肚子火气,可想那脸色,再怎么撑也撑不住,顿时冷了下来,只坐在那把拳头攥的发白。

月盈正说着:“其实三爷还是疼姑娘的,从京城回来谁也不奔,只奔着姑娘亲近。您只要想着三爷的好,许多事也就不必较真了。”说完但见春晓低着头翻行李,冷着眉眼抬头,道:“姐姐去问福泉,我在路上换下来到那身衣裳放哪了。”

月盈愣头愣脑起身,想问春晓怎么了,又觉她此时颇有峡谷里杀人的冷冽,叫人胆寒,忙出去寻福泉。

在外书房的院子正巧碰见福泉、福海、善为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站在背阴的地方小声说着,善为见她来,与福泉、福海努了努嘴,三人立时都不作声了,待月盈走到近前,福海笑问:“月盈姐姐来这有事?”

月盈奇怪的看了三人一眼,善为立时说院子里还有事要做,转头一溜烟跑了。福泉点点头,也要走,被月盈叫住,说了来意。

福泉哦了声,说:“你且等着,我去取来。”

月盈见他几步进了外书房,吓一跳,心道:怪不得都说三爷宠春晓,三爷的书房何曾放过女人的东西。

却说福泉去见龚炎则,请示道:“姑娘遣月盈来取那身道袍,原本裹在道袍里的连弩,是不是扣下?”

“不必,给她。”龚炎则从一堆账本里抬起头,沉吟道:“爷还得问问她从哪弄来的,竟然和袖箭一样能扣在手臂上,能把做连弩做这样精巧的人也是个可用的。”

“小的知道了。”福泉应下,躬身退了几步,转身在书房东次间取了连弩,还如之前那般裹在道袍里,将包裹正理好,抱着出去给月盈。

月盈接到手里就觉得有些沉,与福泉打趣:“也不知姑娘买了什么好东西,该是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