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春十五年,冬。

一片荒原,漫天吹的北风,刮的荒草哗啦啦响,战壕里的士兵似精疲力竭的喘息,他们头上身上全是血污,一个个破衣烂衫,说是士兵是因为他们手里有长刀或是长枪,眼神有些空洞,望着苍茫的天空发怔。

这时有个人动了动,他伸手把干涸了血渍粘在脸颊上的头发向一侧拢了拢,轻声道:“不会有援兵了吧?”

“听说将军已经发出求援信五天了,朝廷没一点动静,恐怕我王潇手要战死沙场了。”另一个连鬓胡子的大汉说。

在这十多个士兵里,有一个身材看着尤其瘦弱的,手里拿着一杆长枪,枪头该是侵染了一遍又一遍血,变的乌黑醢。

“龚贞,你体格太弱,下次换防就别往前冲了。”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粗壮少年道。

龚贞把长枪在手里锉了一下,冷道:“说我弱,你打的过我么?”

少年黑红粗糙的脸上露了笑,似不与她一般见识的道:“你那是巧招,单打独斗兴许好用一些,等真到了与元戎近身肉搏的时候,怕就露怯了。缇”

龚贞紧绷的小脸上满是污垢,抿着唇角道:“我不怕。”

少年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胡子大汉拦住,咧嘴一笑:“就是,怕啥,当兵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旁边的人都朝大汉看了眼,那一眼的深意太明显,视死如归也罢,万不得已也罢,总归是回不去故里了。

“不是。”忽然大家听见这样一句话,纷纷转过看过去。

就见龚贞消瘦的身躯坐的笔直,她一张脸已经看不清容貌,眼睛却是晴空般明亮,她说:“朝廷不会不管我们,一定会派援兵,我们即便要战死沙场,也绝不会是因为被母国抛弃。”

众人神色一怔,随即均凛然起来,倒在哪里拢头发的季然也僵住了手,慢慢放下,阴柔的面盘庄严肃穆。

还是那少年,小心翼翼的舔了舔唇角,“援军在哪?”

一时众人真想群殴他一顿,即便没有,起码龚贞说的大义凛然,让他们死也觉得死的高尚。

而不是死狗一样,是被人遗弃的。

龚贞杵着长枪挪了挪身子,初冬的风吹的人面皮疼,坐的久了,四肢冻的僵直麻木,她哑着嗓子道:“等换防我就不回来了。”

众人呼吸一滞,看她的眼神就变了,似乎她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虚伪又炫耀。

只有少年松了口气,道:“早该如此,你这样弱,没的拖累我们。”

“呵呵……”龚贞笑了,因嘴唇干裂,咧嘴就尝到了血腥味儿。

到了傍晚,有人来换防,说是换防,其实因为没有兵士可用,不过是把伤残暂且换下去缓口气,两军对弈时还是要冲锋陷阵的。

龚贞哪里都没伤到,少年扯着她推过去,紧着道:“她伤了内脏,今儿都吐血了,她在也是拖累,赶紧给我们换个结实的来。”

来换防的伍长看了看,许是觉得龚贞的身板真的太瘦弱了,招手换了个大汉,只男人坡脚,该是之前受伤,但既然让他顶上,这伤也就不累及生死。

龚贞看了眼少年,又往暗处扫了一圈战壕里的兵士,没再说话,转身利落的跟着换防的人走了。

少年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回去,王潇手悄声道:“就你好心。”

“她有个同乡在将军身边任职,或可知道些消息,许是真会有援军。”少年顿了顿,“就算没有,咱们里头活一个是一个,谁还盼着在一起两年的同僚去死么?”

“唉……”另一头季然微微叹气,随后仰头道:“这他娘的还有没有个头,老子就想有桶热水洗个澡,我这头发好久没用香露洗过,味道已经变的很奇怪了。”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臭美?

众人谁都不曾接话,都快死了,还惦记香露,也是够了。

再说龚贞随伍长回到营地,普通士兵的营帐挤挤擦擦躺了十多个人,若不是初冬,这里头的味道该是极‘好闻’的,她往里瞅了眼,才一转头就见萧瑢急匆匆的冲破夜色而来。

萧瑢武艺着实一般,但字写的好,文章也好,又有龚炎则托人保荐,是以入伍就跟在了将军身边做了书记官,整理军中来往文书,起草奏章以及参与献策。

龚贞恰好相反,她入伍就是奔着广阔无垠的战场来的,奔着激情热血,想要证实自己虽然是女子,却也能撑起一片天空。

她是小兵,好在大家都知道萧瑢看在同乡的份上,十分看重这个兄弟,所以军中基本都知道两人关系密切。

龚贞回来,萧瑢第一时间赶到便也不足为奇了。

“你怎么样?伤着哪了没有?”萧瑢上下端详她,完全无视她脏兮兮的小脸。

龚贞摇摇头,扯着他的袖子到一边,低声道:“我要回一趟京城。”

“你……”萧瑢蹙眉,“你是要去请援军?”

“不然呢,咱们这两千二百人都死在这么?”龚贞一直震惊的脸有些龟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