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家中每人都喝到了亦珍熬的第一锅番茄冬瓜猪肋骨汤,汤鲜而浓,带着一点点的酸,白玉似的冬瓜漂浮其上,配上红色的番茄,颜色煞是好看。

连曹氏都忍不住夸奖,“甚佳。”

招娣头一次吃番茄,初时还觉得怪异,怎的汤上头还漂着红色的油珠子?可是喝了几口,便觉鲜美无比,顿时埋头将汤喝得啧啧有声,引得汤妈妈直笑。

招娣也不恼,“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呢。”

“那是你这丫头见识短。”汤妈妈给招娣添了碗汤,“以后你跟在小姐身边,少不得能吃着更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东西。”

招娣遥想了一下汤妈妈描述的生活,随后笑了起来。听着仿佛很美好的样子。

汤妈妈摇摇头。

用过晚饭,亦珍扶着母亲在院子里散步。一天的暑热尚未全数散去,软底绣鞋踩在青石地面上,仍能感受到滚烫的余温。

曹氏透过院墙,望着天边的晚霞,温柔一叹,“此情此景,娘竟多少年不曾注意过了。”

她一个寡母,带着个幼女,千里迢迢自京城南下投亲,最后投亲不成,在此地定居下来,一住便是十年。十年间她要操持家务,教一家人吃饱穿暖,又要教养女儿长大,这中间的艰辛,说也说不完,也无从说起。哪里有闲情留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如今她又如何舍得让女儿早早地步她的后尘,年华虚掷?

“珍儿……”曹氏在廊下站定,斟酌了片刻,才轻声问:“娘打算……请官媒上门来……”

亦珍闻言一愣。

怎的忽然就叫官媒上门来了?倏忽恍然,母亲这是想给自己寻婆家了罢?

只是,自己还未及笄,娘亲的身体又不是顶强健的。她若嫁了人,出嫁从夫,要想经常照顾娘,只怕不似现在这样方便自如了罢?自家也没有什么家业,能招个倒插门的女婿,陪自己一同孝敬母亲……

亦珍不舍得离开母亲。然而她也深知,母亲也不舍得她挑起一家人的担子。母亲想给她找个婆家,往后的人生好有个保障。

亦珍一个“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只好微微垂了头,做羞涩状。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曹氏挽紧了女儿的手,缓缓在院中慢步兜圈子,“娘不想你盲婚哑嫁——”

“女儿但凭母亲做主。”亦珍轻轻道。

“傻孩子。”曹氏停下脚步,直视女儿的眼睛,“娘还能陪你一辈子不成?这成亲以后的日子,到底是要你自己过的。娘再舍不得你,也不能永远护着你。”

“娘亲……”亦珍听得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娘不是那不通情理的。早前拘着你,是担心我们孤儿寡母的,太过张扬易遭人口舌。可是如今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娘不会独断专行,不问你的感受。”

亦珍如今身高已赶得上曹氏,这时微微将头靠在母亲肩上。有母若此,她这个做女儿的,又复何求?

待曹氏走得出了一身薄汗,亦珍扶母亲回到屋内,帮着汤妈妈给母亲擦身换衣,伺候母亲睡下,这才告退出来,回到自己屋里。

招娣一见小姐回房,赶紧去后头端了温热的水进来,服侍亦珍洗脸擦牙,绞了干净的帕子递给亦珍将脸擦干净。又转身处去筹擦身的热水。

亦珍趁空到梳妆台前自青花描月下芙蕖的扁圆瓷罐,取下上面的盖子,挑一点点洁净如霜的香脂在手心里,匀开了抹在脸上。

招娣筹了一铜盆擦身的热水回来,亦珍吩咐她自去洗漱,不必在跟前伺候。

即便过了这么久,亦珍仍不惯使唤招娣伺候自己擦身。

等亦珍擦好身,换了一身干净里衣中衣,招娣这才进来替亦珍换上洗脚用的木盆。

招娣自己不曾裹脚,刚进来伺候亦珍,见小姐也未裹脚,很是好奇过。

亦珍当时笑一笑,只说是自己怕疼,娘亲心软,见不得她吃苦,所以就没替她裹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