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子夏没有说话。她既不愿参与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也不愿猜合德手上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合德又问了几遍,薄子夏依然一言不发。合德似乎不耐地退开了几步,薄子夏看不见,只感觉合德应当是正盯着她,对方的目光让薄子夏感觉到恐惧。

合德手中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会是刀剑之类的锐器吗?也许合德就打算用这件东西杀了她。薄子夏抿紧了嘴唇,不敢泄露半丝恐惧的情绪。

手臂被吊得难受,尤其是手腕,断裂一般地疼痛着。薄子夏屏着呼吸,神经绷得紧紧的。突然有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薄子夏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她听到合德的轻笑在耳旁响起:“姐姐,你已是等不耐烦了吗?”

她的手慢慢地沿着薄子夏的衣领往下探着,锁骨、胸口,她抚摸的动作轻柔之极,仿佛是害怕惊扰了最细微的灰尘。合德的指尖冰冷而干燥,触摸到皮肤上时,让薄子夏添了些莫名的恐慌和焦灼。她在布巾之后拼命地眨着眼睛,让烛火透过黑布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好分散着身上的感觉。这也是酷刑的一部分吗?抑或是温存的前奏?合德将她的衣服向两边拨开,皮肤乍接触湿冷的空气,薄子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合德终于退开了半步。薄子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毫无防备地,大腿上被一个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啪”的脆响,薄子夏惊叫起来,腿上顿时炸开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她想要屈起膝盖缓解难耐的疼痛,却被绳索限制了一切行动。合德手中拿着的竟是鞭子。

“现在,你知道我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了吗?”合德的声音冷得如冰一般。薄子夏浑身颤抖着,手指痉挛,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合德挥舞鞭子的速度很快,不给薄子夏一点喘息的时间。大腿,腰腹,胸前,肩背……鞭梢一下又一下落在身上,避无可避,疼痛来不及缓解,就已再一次叠加起来。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想挣脱禁锢自己得绳索,手臂被拉得酸疼,却比不上落在自己身上鞭子所造成的痛苦。薄子夏不愿叫出声,然而眼泪却不断地落下来,流进了嘴里。

“疼就叫出来吧。”她听见了合德的声音,低语有如地狱阿修罗的诱惑。薄子夏咬紧了嘴唇,血腥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带着苦涩。薄子夏相信无论是开口喊痛或者是求饶都会使自己落入更为难堪的境地,不如就这样,一直隐忍而艰难地沉默着,哪怕就这样死去。

薄子夏并不怕死,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小时候练武,那时候以为吃尽天下所有的苦头,练好了武功,等长大一切就都好了。如今才明白过来,就算是长大了,才会添更多无端的忧恼嗔怒。

仿佛这个世界上所剩下只有鞭子破风的声音,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有疼痛,落在身上每一处带着憎恨的疼痛。薄子夏起初觉得有水珠从额头上滑下来,淌到下巴上,她以为是头上的伤口又流血了,后来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冷汗。

合德好像是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此时薄子夏方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身上的疼痛如火一般灼烧了起来,满脸皆是水渍,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将蒙着眼睛的黑布都濡湿,紧紧贴在眼皮上。薄子夏垂下头,闭上眼睛,再没有力气挣扎了。

满室之中一时寂然,只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薄子夏亦不知自己是清醒还是昏迷,又身处地狱或是人间,她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了细微的啜泣声。

是谁在哭吗?薄子夏尚恍惚着,疑惑地想。她眨了眨眼睛,黑布阻隔了视线,蜡烛的火光似乎变得黯淡。也许是在此处漂泊得孤魂的哭声,因为自己寿数将尽,故让自己听到了,然而她却又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是合德在一旁哭着,哭得似乎很伤心。为什么她会哭?行恶的凶手为什么还会有眼泪?薄子夏不明白。

她这样想着,忽然被一只手抬起了下巴。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合德的目光正隔着这里潮湿阴冷的空气在打量她。合德再度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又平静之极,听不出半点起伏,仿佛刚才啜泣的并非是她。

“姐姐,你再猜猜,现在我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薄子夏觉得自己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还要猜?上一次是鞭子,这一次也不会是什么可爱的东西,也许是刀,也许是斧……如果要杀她,何必这样没完没了地折磨。合德所谓的爱,莫非也只是出于极深的仇恨……

合德见薄子夏不说话,也不恼,只是用什么东西轻轻在薄子夏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嘴唇上掠过去。那东西如柳絮一般轻柔,划过去时,薄子夏觉得有些痒,忍不住伸舌舔了一下唇。她听见合德笑了,笑声在此时此地,显得极为瘆人。

随后薄子夏又感觉到脖子处像吹过来了一缕清风,带起一阵麻痒,合德用手中的那个东西在她颈间搔着,薄子夏慌忙低下头,想躲着那东西。她怕痒。疼痛能咬着牙不吭一声,可是却难以忍受这种挑逗一般的麻痒感觉。薄子夏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是毫无快乐的笑。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吗?”合德的声音轻得就如她手中那东西一般。她慢慢蹲下身,将那东西在薄子夏的身上细细拨弄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她又问道,“你知道吗?”

薄子夏没有说话,是顾不上说话。合德手中拿着的是一根翎羽,羽毛前端柔软蓬松,中间涂了蜡,她用那羽毛柔软处轻轻逗弄着薄子夏的皮肤,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已经发红,被羽毛撩拨着,虽然并不疼,连刺痒的感觉都没有多少,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感觉。

眼睛看不见,身体的感受便被放大了无数倍。薄子夏奋力挣扎着,扯得整个木架子都咯吱咯吱作响,用绳索勒痛分散着身上不断攀爬蔓延的奇异感觉。她想笑,这笑声却极为痛苦,笑得眼泪又再度滚滚流了下来,笑得咳嗽,再也笑不出来。

“放手……放开……”薄子夏几乎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她只有这样挣扎着,闪躲着,试图躲避所有无端加诸于身上的痛苦。血液仿佛都燃烧了起来,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不似自己了似的,也不知是一直坠落于黑暗,或者是漂浮在天顶。

“我以为你会很快乐。”合德凑到薄子夏耳边轻声说,用羽毛轻轻在她的脸侧拂着。薄子夏张开口想要骂,难道眼前这一切就是合德所说的快乐吗?她却不知道从何骂起,或者说,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薄子夏的头低垂下去。她想起那时候合德蹲在小院中侍弄花草的模样。那时五月份蔷薇花开了一架子,八月份木樨花香味十几步外都能闻到。眨眼之间,两三年过去了,合德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可是,自己称为“合德”的这个人,真的是合德吗?只是想着,她忽然就想要流泪,在眼泪还没有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