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恐怕没那么简单。”冯唐站起身来,走了一圈,沉吟良久,“节前我和王子腾见了一面,他话语中颇多回忆往事,但是我感觉他现在有些怔忡不定,嗯,说不出来那种味道,……”

“爹,你什么意思?”冯紫英有些不解,这个时候还吞吞吐吐,一旦误解,那就真的是要人命了。

“我估计王子腾担心他的京营节度使位置。”冯唐目光沉凝。

冯紫英背心一寒,如果王子腾都开始担心这个位置了,那就意味着京师城里都该能听闻到隐隐的刀戈声和血腥气了,“爹,为何如此说?”

“你应该知道咱们大周朝京营规制,京营节度使和兵部一位文官,嗯,尚书或者侍郎共同执掌三大营,名义上是武将为主,文官协理,但是大家都知道若无兵部调兵令,京营之兵不能轻动,除非紧急情况。”冯唐一字一句,宛如从牙缝中迸出。

“王子腾被破格提拔为右侍郎,而现在萧大亨是尚书,张景秋是左侍郎,理论上本该是左侍郎来协理,可萧大亨早就不管兵部之事,那就该让萧大亨专任刑部,让张景秋升任尚书,但皇上却一直迟迟未动,……”

冯紫英还是有些没听懂,这大周内部官制过于复杂,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内外相制,这都是天家惯用之策,这是从制度上就是如此,他毕竟来这个世界时间还是短了一些,这大周内部很多约定俗成或者心照不宣的规矩,还是不太清楚。

见儿子迷惑不解,冯唐进一步解释:“张景秋不动,却又一直没有文官协理京营,而王子腾却已经兼任了右侍郎,那么就意味着王子腾不应当再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呆下去了,皇上内心怕是属意要换人了。”

“换人?”冯紫英冷笑,“那太上皇怎么想?皇上敢这么做么?”

“现在可能不敢,但迟早会走这一步,今年不行,那就明年,明年还觉得不合适,也许就是再等两年,总归是要换人的。”冯唐轻叹,“王子腾接受了右侍郎,就意味着他处于一个不利位置了,御史言官们会不断的上书弹劾不合规制,当然,现在皇帝会留中,甚至会下诏驳斥,还得要安抚王子腾,毕竟是他下的特旨,但王子腾能一直坐得住么?科道言官们,会放过他么?”

冯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白过来了。

这是皇上要用科道言官来熬死王子腾了。

只要王子腾敢一直身兼二职,那这种弹章就永远不会停歇,而且还会从此事延伸到王子腾以前所有事情上去。

主动权永远掌握在皇上手中,甚至只要稍微风向一偏,你王子腾就该主动避嫌待勘了。

还说自己老爹不聪明,未曾想到老爹比自己看得还远。

这位永隆帝也不简单啊,轻而易举就让王子腾入了彀。

“那王子腾难道就看不出来这个圈套?”冯紫英反问。

他不相信王子腾会这么愚蠢,看不到这一点,那他就不配成为太上皇手中的王牌。

“谁说他看不出?”冯唐反问。

冯紫英又不懂了,既然看出了,为何却要去钻?

“看出了又如何?他能不接受么?太上皇能不接受么?”冯唐再问:“这是皇上的示好之举,于情于理他和太上皇都不可能不接受!”

“不是没免你京营节度使么?下了特旨,让你兼任,怎么,还不放心?至于说后来这些科道言官们要上书弹劾攻讦,皇上会说我怎么拦得住?我不是留中了么?不是下诏驳斥了么?难道还能把他们抓起来下狱?你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也不敢如此吧,这可是大周朝始建便定下的规矩,科道言官就是干这个的,不平则鸣,不对就纠,……”

冯紫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真正的阳谋啊,你根本无从选择,只能入彀。

“再说了,王子腾没准儿就心甘情愿的入这个彀呢?”冯唐悠悠的再来一句,“难道他不知道太上皇是太上皇了,皇帝也一样需要他?”

冯紫英不寒而栗,自己还一直以为自己知晓先机大势,可以碾压这些人的智商,现在看来,哪有那么简单啊。

“爹,您的意思是……”冯紫英终于忍不住了,要这么稀里糊涂的翻来覆去折腾,他真的要被弄昏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