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残阳如血,中牟城已经是残破不堪。夯土的城墙破损了好几个大洞,现在都是用一堆碎砖烂瓦堵住。说不定下次进攻的时候,又会被敌人给刨开。城墙上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城下的尸体更多。碎砖瓦和尸体混成的尸堆足足有多半个城墙高,有些身手高墙之辈,已经可以不借助云梯踩着尸堆就能窜上来。

自从魏武卒加入了争夺战之后,仗就越发的难打了。经常有人半夜爬上来袭城,好几次差一点儿成功。都是恒齿带着人,不顾伤亡的将这些人压下去。

一名士卒飞起一脚,将一条胳膊踢下了城墙。胳膊已经发黑发臭,虽然鼻子已经闻不见腐臭味儿。但那发黑的胳膊,仍旧刺激已经很坚强的神经。尤其是那上面爬着的那些白花花的蛆虫,自从天气慢慢变得暖和起来。这东西的数量就好像核裂变似的增加,攻城的时候。无数只苍蝇会被惊起,数量多得好像腾起了一股黑烟。

死人的肚子会涨得老大,好像怀胎九个月的孕妇。当肚子里的盛不下辣么多气体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撑得透明的肚皮就会炸开。无数只苍蝇被惊得飞起来,死人身上的臭水溅得到处都是。有个倒霉的士卒正在吃饭团,“嘭”的一声响,肩膀上居然多了一挂绿色的肠子。

援军来过,那是半个多月以前的时候。大概来了七八千人的样子,据说他们出发时足足有三万人。粮草辎重送来不少,用恒齿的话来说。路上死去的人值了!

小七啃着饭团子,揣怀里太久了已经有些发馊。不过好歹有得吃就吃,据说城里已经没有多少粮草了,如果再有一个月没有援军也没有补给,那时候只能吃人了。小七不考虑那么多,能活过今天就行。城墙上的人命都是论时辰算的,小七是这里活得最长的人。隔一天一个轮值,小七已经成功熬过了七个轮值。也就是说,他已经在城墙上待了七个白天,居然还全须全影坐着吃东西。实在是个异数,恐怕全军像他这么好运气的家伙也不足百人。

萝卜条在嘴里嚼得“咯吱”“咯吱”的,这几个月来他吃的就是这玩意。刚开始围城的时候,每一将的人都是五天一个轮值。后来是三天,后来是一天。援军来的时候,曾经短暂的施行过两天。可没两天,就改了过来。小七是没赶上好时候,听同乡的黑狗说他多休息了三天,羡慕得小七不要不要的。可没等他羡慕太久,黑狗的身子就被抬进了化人场。

城里不能存放死人,那样会起瘟疫。化人场就成了阵亡者的最终归宿,以前还说骨灰会被送回家乡。可实际上,骨灰都被抛进了一座深坑。现在深坑也被填满了,烧人的家伙们又在挖。烧人那差事开始谁都不愿意做,现在却是最抢手的活计。不用上城墙苦战,晚上能睡个安稳觉的活计,谁不愿意干。

“我叫顺子,原先在化人场干活儿。”新来的家伙很喜欢说话,估计是在化人场憋疯了。那里的人基本上都不说话!

“嗯!”小七不打算跟这个叫做顺子的太熟,如果顺子不说他甚至不愿意知道他的名字。认识一个死一个,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将补进来多少新人。

所谓的新人其实都不怎么新,好多都是比泥鳅还滑的老油条。不管是弩箭还是长戟,那玩的叫一个溜。肯定是别的将被打的不能单独守城,才被迫打散分到别的将里面。这种老兵是将主最喜欢要的,真打起仗来一个能顶十个新兵。能在恶战中存活下来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善类。

见到小七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顺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铁盒子。贼眉鼠眼的左右看了看,才用斧头劈开。小七打死也不会告诉顺子,这柄斧头早晨刚刚劈开过一名韩军的脑袋。

“咦!”看着顺子递过来的那半块粉红色的东西,小七的胃一抽。不过他很快明白记起来,这玩意是罐头。非常宝贵,听说只有将主两三天才给一盒。上次的援军带来了好几牛车,黑狗还说他被抓了差搬东西来着。

半块罐头盒往手里一扣,那一坨粉色的肉就到了嘴里。跟城下刚死的人肉差不了多少,可对很久都没见过肉的小七来说还是具有致命的诱惑。如果今天挂了,这很可能是自己吃掉的最后一块肉。

三口两口就吃下了纯肉丸子,连带手里饭团上的最后一个米粒也吞了下去。这东西的感觉真好啊,这是放了多少盐啊。这辈子就没这么奢侈的吃过盐,小七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

“化人场是个好地方,怎么就被派这地方来了。一会儿跟着我,哪个箭垛后面有人冒头,你就用长戟捅。用斧子劈也行,就好像你刚刚劈罐头那样。”小七知道,新兵给老兵吃的,一般都是讨好老兵,还在新的地方尽快站住脚。既然吃了人家的东西,就不好意思不照顾一下。先前来的家伙都是蠢蛋,连最基本的做人都不懂,活该死了都会被扔进城下的尸体堆里。

“还不是城墙上吃紧,开战时化人场有五十人。今天抽走一个明天抽走俩,现在就剩下二十不到。一天到晚要烧那么多尸体还要打扫骨灰,会被活活累死。老子心一横,上差来要人的时候就主动占了出来。现在老子又被弄到这里来,估计只能剩下十个人。”顺子也是三口两口出完了自己的米团子和那半盒罐头。吃食是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手段,有了半盒罐头,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就这样成了朋友。一会儿,他们还将共同面对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