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常宣布要任命文种为越国大司农,堂下先是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继而窃窃私语起来。片刻之后,行人逢同出列道:“大王图强心切,求贤若渴,开门纳贤,实为越国臣民之福。只要是有德有才之人,便可为我越国所用,如此做为,也是古往今来强国之法。既然大王已经和石买大将军等人商议过了,我等并无异议。”

众大夫也附和道:“请大王决断。”

允常:“既然如此,石买大将军宣布诏书吧。”石买宣布了诏书,封文种为中大夫,食邑一千户,拜为越国大司农,当朝加大司农衣冠,行拜官之礼。

文种站在了越国众大夫前列,不亢不卑,神色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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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国的会稽城里,范蠡依然是一个来自异乡的游客,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谁。自从初次远游楚国的都城郢都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身份。

还是一身布衣,一头长发,一柄短剑,一只酒囊,一双明亮中带着忧郁的眼睛,偶尔会有癫狂之态,游走在会稽城里,或与人攀谈,或穿行街市,或独坐酒馆茶肆。数十日来,他走遍了会稽城的每一个街巷,默默的观察身边的一切,并向许多人探听越国的历史掌故、地理气候、风土人情、军事外交、官风民风、宫廷轶事,大体上了解了越国和都城会稽城的现状。

会稽城没有郢都那么大,王宫没有楚王宫那么巍峨,街市没有郢都那么繁华。然而,会稽城的大街上也没有那么多横冲直撞的兵差,没有那么多趾高气扬的达官贵族,没有那么多衣不蔽体的乞丐和流浪汉,越国的王宫也没有那么戒备森严。越国的老百姓在他们的王城里进进出出,做他们该做的事,虽然有艰辛的奔波和劳作,但神情没有那么多慌张和焦虑。一切的一切表明,这是一个虽然没有完全开化,却在不断发展的王城和国家,充满了蓬勃向上的气息。

尽管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前途,尽管他的内心仍然充满了迷茫和渴望,但范蠡决意要留在这里了。文种已经做了越国的大官,自己却还是一个流浪汉,范蠡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为文种感到由衷的欣喜。倒也并不是真的期望依靠文种来提携自己,而是因为文种是他真正的朋友,他知道自己的前途还需要自己的努力。他没有坚持住在客栈,而是搬来住在了文种的府上,一来不想拂逆了朋友的好意,二来也方便和文种谈天说地。

在楚国,在越国,在这个世界上,他和文种彼此都成为精神上最大的支撑,需要从对方那里得到信念和力量。文种每日要抽出时间和范蠡弹琴练剑、饮酒谈笑,安慰范蠡不可心焦,略待时日便要向越王力荐,定要让范蠡有出头之日,然而范蠡知道文种初任高职,公务繁忙,并不过多打扰文种,反倒劝他不必为自己担忧。其实,范蠡的心中一刻也没有闲着,他在认真谋划自己的出路。

真正的朋友,并不在于酒色的欢娱、物质的得失、权利的交换,而在与精神的支撑、思想的理解 、行为的支持和宽容,文种和范蠡便是如此。他们彼此并不要求对方该做什么、该怎样做,哪怕明明感觉对方的做法和自己的想法是背离的,也不去过分的阻挠,而是默默地为朋友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只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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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种坚持,哪怕自己辞官不做,也要在朝堂之上力荐范蠡。范蠡却认为,文种虽为朋友之义,然而冒犯君王和众大夫,陷自身于不利之境,也无益于朋友,实乃匹夫之勇。文种无奈,只好尽力引荐范蠡结交越国朝臣贵族,以图为当朝权贵所识。

这一天,文种宴请大司空、咸尹等人,邀请范蠡作陪。

酒至半酣,大司空责怪道:“听说文种大人的门客范先生本非等闲之辈,如今果然见识了。我等当朝大夫在座,竟然不见范先生敬我等一杯酒喝,文种大人的门客真是不同一般那!”

范蠡赶忙起身:“范某自知失礼,姑且自罚三杯,还望诸位大人见谅!”说罢自斟自饮,而后斟满酒杯,向大司空敬酒。

那司空大人并不领情,把酒在座,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饮。范蠡半天站在那里,好不尴尬。文种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只好起身说:“大司空谈性正好,我就暂且为大司空代饮了吧。”

司空大人一时兴起道:“今日饮酒,众大夫齐聚,足见文种大人之威望,只是没有美女歌舞相伴,实为憾事。听说文种大人的门客范先生剑术不错,请范先生为我等舞剑助兴,大家以为如何?”

众大夫道:“好好,请范先生舞剑助兴!”

文种面有愠色,又不好发作,只好对范蠡道:“不知范先生酒意如何,是否带剑来了?”

范蠡:“范蠡已为酒醉之人,况且佩剑粗陋,原为狩猎之用,如此高雅之地,若妄自舞弄,怕是会搅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因此不敢遵命。范蠡不胜酒力,告辞了!”言罢坦然而去。

自此以后,范蠡拒绝出席文种的宴会,倒是和逢同、诸暨郢等人略有小聚,狂放不羁,畅谈甚欢。

范蠡执意要求搬离文种府的正堂,到府门口的偏房住下,饮食出行不与文种一起,貌似文种的门客、奴仆一般。文种并不强求,然而私下里常常送一些酒肉及日常用度过去,且多在深夜之际邀范蠡前往,饮酒畅谈,范蠡则刻意回避,他不想文种因自己尴尬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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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的会稽城里,每天都会有新鲜事传闻,比如大王允常宠爱了一个新的妃子,权臣石买加封了一个新的城池,某大夫的公子娶了某大夫的千金,边境的将士又打了胜仗或者败仗,王府开始为楚国或者吴国搜罗美女和财宝,某贵族家又逃走了几个奴隶,稻米的价格又上涨了或是下跌了,谁谁家的家丁打死了一个卖柴的农夫……,然而在越国人看来,这都是些合情合理又平常的事情,值不得大惊小怪,大家听听也就罢了。如今,倒是有一个人的古怪行径,在会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而且越传越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