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睨她,捧着酒坛子又喝了起来,“我以前好歹是一个侧妃,现在就是一个马夫,每天不是扫马粪就是扫牛粪,不是扫牛粪就是扫羊粪,扫完羊粪还要带他们四处散步。你闻闻我这一身,都是一股奇怪的味道。想我堂堂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女,竟沦落到如此境地,要是传到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组团来看我的笑话呢。”

霍青遥看她一身素衣荆钗,完全是农妇的打扮,很不给面子地嘲笑她,“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这粗布棉衣你穿得可习惯?”

“满地打滚的时候不会心疼。”

“你不会真想在牧场呆一辈子吧?”霍青遥还是问了,趁着酒劲上头,“你是不是对他感到失望了?”

钱若水许久没有碰酒,只一坛子就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入眼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怎么可能不失望,我好不容易才放下心防,相信他是真心待我。可一转眼,他却把我打入地狱。”

“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临走前我说了好多的狠话,只怕是没有脸回去了。”

“想过下一步要怎么办吗?”

钱若水的目光放空,嘲讽地一笑,摇摇头,“没想过。”

“可是我想过。”霍青遥说:“我不能等管易一年后来迎娶我,那太漫长了。等过完年,我就去找他,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

钱若水羡慕至极,望着空无一人的牧场,忍不住的惆怅,“可是我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

“这小小的牧彻能困住你吗?”霍青遥不屑地睨她,“当年在京城,你赶着马车横冲直撞的日子,可不是这样畏首畏尾。想想御街那边小商贩每天被你的马车撞翻多少回,都忍着没到尚书府前管你要赔偿,后来竟然都不在御街摆摊了。”

“他们那是占道经营。”钱若水也开始怀念京城的无忧岁月,“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那时候年纪小,驾驭不小那两匹高头大马。但是之后我也让家老给他们补偿,还找了一处适合的地方做成集市,就是现下的商和坊。”

霍青遥吃了一惊,“商和坊可是寸土寸金,当年还是荒凉之处,没出几年就成了商户趋之若鹜之所了。原来这是你的主意啊!”

“也不是我,我就是看他们四处摆摊怪可怜的。遇上我还好,不是故意的,还会给点银子。可真遇上官府办事,还是皇上出行,惊扰了圣驾,那项上人头就没了。于是,我和爹爹一合计,才有了今日的商和坊。”有时候无心插柳,反倒绿树成荫。

“你看看这西北苦寒之地,想赚点银子委实不太容易。春风阁的生意也不太好,基本都是在赔钱,除了开业前三日看似门庭若市,可统共也没卖多少。京城的人阔绰,是因为都不是花自己的钱。到了凉州就不同,都是血汗钱,经不起大手大脚地花销。你说说,这亏空怎么填?”霍青遥面对她人生中第一次的亏空,有一种挫败感,她是那种绝不会认输和低头的,认准了目标就只会向前,即便撞了南墙她宁愿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钱若水喝着小酒,可脑子还没有混沌,“你跟管易说说,开春之后在土门关外开一个茶马互市,到时候你就能多赚点银子了。”

“有利可图?”霍青遥并不觉得是个好主意。首先,要从中原腹地招揽客商,还要到关外邀请马商和牧民。其次,如此大规模的招商活动,恐怕会引起京城的注意。

“唯利是图的小人。”钱若水皱了皱鼻子,酣态可掬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会没利呢?我厉王府能抽赋税,每一次交易都要通过我厉王府的舶官达成,并缴交一成的税利,这样才能养得起镇西军。”

霍青遥抬手就去敲她的脑袋,“真是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就知道想着镇西军。你这么为镇西军着想,你家厉王殿下知道吗?”

钱若水拨开她的手,抚上被敲疼的脑袋,“这是我之前就想过的事情。再说了,我养的这些马就是要卖给夏辞西的,熟人的钱最好赚了,他还不敢还价,全都得给我买回去。”

霍青遥的笑意凝在唇边,“他都没有来。”

钱若水已经半醉,“什么没有来?夏辞西?他怎么可能会来,就算他来了,他也不会露面的。他这辈子就没打算成亲,夏家的人已经死得够多了,他不希望有一天自己死的时候还要有牵挂,他也不希望他的孩子将来和他走一样的路。他是夏家最后一个人,等他死了之后,所有的仇恨也会在这一天终结。这也是他从不让我插手夏家的一个原因。”

“可他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霍青遥也明白夏辞西的苦衷,所以她会尽他所能帮他完成心愿,“为夏家洗脱冤屈,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不需要再隐姓埋名。你不能放弃,佛儿,你不能因此而忘记你肩上的重任。大当家不让你插手,可是你置身其中。”

“做普通人不好吗?”钱若水往地上一倒,飞雪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竟不觉得寒冷,“我们安安稳稳地在凉州终老,远离朝堂的纷扰与杀戳,忘记那些痛苦的曾经,平安喜乐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