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飒与他隔着监牢对视,面无微澜,心已大动,略显紊乱的呼吸声,泄露了他心潮的起伏。

杜恪辰颇为可惜的瘪瘪嘴,“像你这样的臣子,并非不可或缺。世家有的是满腹经纶的治世之才,且个个都如你一般,为了家族荣光而摩拳擦掌。是以,你应该可以看到自己的下场。”

不,简飒认定杜恪辰是在撒谎,在动摇他的意志。他与今上之间虽是君臣,他不可能说杀就杀,他手中握有能让杜恪辰与今上翻脸的底牌。退一万步讲,今上可以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们之间的矛盾本就不可调和,只是没有人先动手,一切都还是有转圜的余地。而他虽是臣子,可还是景王的女婿,他不可能见死不救,且钦差代表着今上的脸面,就算他有千错万错,都还是要想办法与厉王斡旋。

杜恪辰看出他的疑惑,长叹一声,“本王知道你想不通,以为本王骗你。可是你想想,就凭你一个没什么鸟用的郡马,和本王的四十万镇西军相比,谁更重要?”

简飒自然能分出高下,但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

“当然,前提是漠北风烟又起,慕容鲜卑蓄势已久,虎视眈眈,征北军节节败退,无力招架。本王在这个时候的重要性,尤其是突出。钦差大人,您对时局了若指掌,您觉得我这话对吗?”杜恪辰语气揶揄,卓然的霸气毫无掩饰。他是战不无胜,攻无不克的当世战神,他有张狂的资本,今上在他面前,也只能是甘败下风。

倘若真如杜恪辰所言,简飒的命也就保不住了。可是慕容鲜卑当年被杜恪辰一举灭了五大主力军,自此一蹶不振,如何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东山再起,还能挫败征北军。

“你是在想,慕容鲜卑有没有这个实力与征北军抗衡吧?”杜恪辰存心调他的胃口,“其实你不妨想想征北军这些年的防务,你就会明白,本王所言非虚。更何况,这种事情本王也没有必要骗你。”

“征北军二十万余,驻守北境,由齐国公祁雄统帅,又称为祁家军,曾是与镇西军并称的大魏两大雄师,也是当初大挫慕容部的主力军。当时虽是由王爷统帅,但这支军队还是被留在征北军中,不曾随王爷西征。”

简飒没有打过仗也知道杜恪辰是从祁雄的麾下走出来的帅才,由此可见祁雄也并非泛泛。但是,十年过去了,祁雄年迈,虽有征北将军的名号,但能否披挂上阵,还未曾可见。简飒随侍君侧三载有余,从未见祁雄回京述职,曾有传闻说他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但这都只是传闻,有皇后坐镇中宫,漠北的防务又岂能落入旁人的手中。而今上也有意培植征北军与镇西军抗衡,五年来在军资上从未有过苛扣,力图打造新的虎狼之师。

“你说的没错,当初随本王深入北境的那只铁骑还留在征北军中,是征北军的精锐。但是,离本王荡平漠北已有十年之久,十年之间最大的变化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简飒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王爷是说慕容部休养生息也有十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打造新的精锐。”

“唉,你怎么这么笨呢!”杜恪辰气得直摇头,“十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毛头小子成家立业,跨入壮年,也能让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迈向苍老。十年前的精锐,他们如今也都而立了吧,也该是孩子的爹,成熟沉重,有了后顾之忧,不能再像当年那般不顾一切地厮杀,而经过十年的安逸,他的刀也都锈迹斑斑,难以出鞘。”

杜恪辰的语气是悲壮的,“十年,本王打造出了一支铁军,可齐国公也能把一支无坚不摧的精锐养成无用的废物。今上给了他们太多的优待,让他们尝到了甜头,谁还愿拿命相搏。这就是如今的征北军,再加上齐国公年迈,他已多年不理军务,军中由祁晖代掌,可祁晖是什么人,本王就不多说了,横竖都比不上本王能打。”

“这就是今上养出来的军队,而被他苛扣军饷、无米可炊的镇西军,却五年如一日地守卫着大魏的西北边陲,没有冬衣保暖,没有热汤裹腹,甚至有人被冻死,何其无辜。一个士兵,他不能死在沙场,却因为缺衣少食而死在他坚守的哨岗上。”

“而他凭什么让本王战就战,就拿你一个小小的钦差,大理寺少卿,与本王交换。”杜恪辰仰天长笑,“他把锦衣玉食给了征北军,却让镇西军为他出生入死。你说,本王是战还是不战呢?”

简飒终于明白了,今上需要镇西军了,所以他就成了被弃的卒子。

“简大人,你也和本王没有什么不同。他需要你的时候,你是郡马,是钦差大人,你不需要你的时候,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不过,你该庆幸,你的命还满值钱的,可以和本王的镇西军相提并论,也不枉你为他卖命。本王的一生兴许是战死沙场,一战之败就能要了本王的性命,而你却能名垂青史,留芳百世。”杜恪辰眸中有杀意,凛凛生寒,“可他还是高坐在太极殿上,不知军中疾苦,将士辛劳。”

“王爷的意思是想杀我,给今上一个警醒。”

“可是杀不杀你,本王都不想出兵,你说怎么办?”

“王爷仁德,怎会置大魏危难于不顾。”

“大魏又不是本王的天下,本王有什么舍不得的。”

“可这天下是王爷打下来的。”

“你也知道天下是本王扫平的,可坐在九重宫阙的人又是谁?”杜恪辰从未有一刻如此愤怒,他甘愿僻居西北,是因为他不愿看到生灵涂炭,百姓居无定所,宁愿用这十年休养生息,以待天下大定,再徐徐图之。可是如今之天下,已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歌舞升平,百姓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