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辰在一个月后收到万寿节进京的诏书,诏书中特别指明因钱若水系出名门,又深受宠爱,特许她随同进京。

按照往年的习惯,杜恪辰是不会进京的。可如今钱忠英病重,钱若水一心想要回去,他若是拒不入京,她一定会不高兴。这一个月来,她虽然不再出门了,可平日都不爱搭理他,埋首在她半个月从凉州各处买来的小玩意上,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总之就是不主动与他说话。他主动找她,她总是疏离而淡漠,言简意赅。

对她,杜恪辰总有太多的无奈。不忍苛责,就算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也只能把火气往胆子里咽。

曾有几次,他要带她回牧场小住,都被她拒绝了。她说,她更爱城镇的繁华。言下之意,杜恪辰岂能不知。她在提醒他,她想回京城。

想回去就一定有办法,可回京面临着腥风血雨,面临着太多无法预知的伤害,尤其是对于钱若水而言,京城已不是之前的京城。他只想远离朝堂纷争,守着大魏的西境,守着他心爱的女子,执手白头。那些争权夺利、机关算尽的尔虞我诈,都与他无关。抛开厉王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武将,一个男人,一个想保护心爱女子的男人。

“你想回京吗?”杜恪辰明知故问,无非是想多与她说话。

钱若水一手拿着狼毫,一手拨开算盘,正在记帐,看到他进来,头也不抬,淡淡应了一声:“想啊。”

他在她对面坐下,认真地看着她:“倘若我不想你回去,你还是要回去吗?”

她仍就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回道:“你会回去的。”

他蹙眉,抽走案上的帐册,逼迫她抬头正视他。

钱若水搁了笔,托腮看他,眸光疏离,“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不回去岂不是白费了。不是还有十年之约吗?你不回去,如何能看看到底你和今上谁更适合这个天下,也更适合那个皇后?”

她嘲讽着,刻薄的语言从她娇嫩的唇瓣中吐出来,目光望向别处。他早在离京前就做了充足的准备,等着有一天能回京去,管易这次回去,也是把他在京城的旧部和眼线重新整合调动,以图来日重掌大权。

“所以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履行那个十年之约,我不想要这个天下,我不想让你再受任何的委屈。”杜恪辰被激怒了,“我是做了很多的准备,等着有一天或许我可能回去,拿回我应得的一切。可是那时候我并没有遇见你,可我爱上了你,我只想和你携手到老。”

“那就更应该回去!”她说,“我想要这天下,只有让我站在九重宫阙的至高点,才不会再有委屈,才不会再有陷害。你有你想保护的人,而我也有,我就是要回去,任性也好,固执也罢,我就是想要回去,而且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

她把目光转回来,“你知道吗?我最深的委屈都是因为你,你难道不应该让这些事情都有一个了断吗?你想一辈子都留在西北,可是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会有各种的手段试探你,伤害你,伤害你身边的每个人,包括我。太妃之前被种了蛊,以此要胁于你,可能某一天我也会被下毒,成为你最致命的弱点。”

“如今不是躲避的时候了,你出借的十年,剩不过四年,你应该早做打算。”这个年过去,已经是六个年头了。时光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他忍了六年,不能再继续忍下去,她也不想愿意背负今上的细作之名与他白首不离。

她的手不自觉地覆在小腹上,眸中有光,声音渐渐放软:“可能以后我们会有孩子,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吗?今上似乎还没有孩子吧,他那么恨你,怎么会在他死之后,把皇位留给你或你的孩子。如此一来,他这辈子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孩子?杜恪辰突然不知所措起来,他……他会有孩子?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孩子……不对,是他没想让府中的那些女人给他生孩子。

可这个人是钱若水就不一样了。

他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笑容重新堆满他凌厉的眉眼,弱化了他身上的铁血之气。

“孩子?你有孩子了?”他兴奋地抓起她的手,“在哪里,在哪里?”

钱若水瞪他,“我是说如果,可能,不是说我已经有了。”

“怎么可能没有呢?”他瘪嘴,“我这么努力,应该有了,要不请大夫来瞧瞧,我觉得应该要有了,大夫瞧瞧也是好的,要是没有,就先开几副药给你补补身子,你到凉州之后遭了不少的罪,也没顾得上给你调理一下……”

他絮絮叨叨,难掩神情中的兴奋。可到底还没为人父,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王爷,我们不是正在讨论回京的事情吗?”钱若水忍不住提醒他,双手离开小腹。

杜恪辰回过神来,郑重其事地说:“好,回京,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为了我们即将到来的孩子。”

钱若水微微一笑,眸底盛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稍纵即逝。

七日之后,回京的仪仗整装待发,由王赞和庞统亲率的骁骑营将士列阵两侧,铁衣铿锵,面容肃穆,不愧是经过战争洗礼的虎狼之师。

萧云卿和钱若水各乘一辆马车。王妃的马车按品位,由宫中配给,已是三年前她出嫁时所制,因年久失修,显得陈旧而灰败。反观钱若水的马车,风铃叮当,金碧辉煌,独特的上古神兽纹饰透着低调的奢华,这可是夏辞西特地为她订制的,造价万金。

萧云卿出来便看到了她的车,眉目微眯,唤她过来,“钱氏,你这车不合规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