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辰朝钱若水走近,伸长手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一些,“佛儿,我带你回家。”

钱若水抬眸看着他,目光清冷而又疏离,“厉王殿下还记得妾身,妾身真是受宠若惊。试问殿下,你要带我回哪个家?那个家将来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否?”

“佛儿你这是何意?”胸口的伤揪得他疼痛难忍,可更痛的却是她直戳心房的寒眸如霜。

“齐国公突然兴兵谋反往西北而去,此举是何意义,难道殿下不知道吗?”钱若水移开目光,立起身来,腹部隆起,身形却甚是利索,“既然殿下不知,也便罢了。那么,殿下可知,皇后和王妃已从冷宫被人救了出去,就在你进宫要带我回家之前,她们都已经安然无恙。而我,还在这和风阁之中,和我腹中的孩儿一道,傻傻地等着他的爹爹会来救我们。”

杜恪辰说不出句来,怔怔地看着蒙了一层轻雾的眉眼,他倏地望向杜恪凡,后者噙着阴冷的笑意。

祁艳是她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无论他如何真诚以待,都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而变得草木皆兵。他们之间的信任看起来坚固无比,却经不起风浪的侵袭。只要是事关祁艳,她就会堵上耳朵,蒙上眼睛,拒绝所有的解释。

“你听我说……”他忍着疼痛。

钱若水强硬地打断他:“你不必再说,你愿以这江山补偿她,我无话可说。如今你胜券在握,你最在意的还是她,而不是为你孕育子嗣的我。其实说到底,你我之间不过就是相互利用,你想借我回归京城,我想利用你保住钱家,仅此而已。如今,你已回归京城,很快就能君临天下,而钱家也会是你的开国功勋,你断不会随意杀害。你已经不需要再看旁人的眼色,不需要再受制约,自然也不必再讨好于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杜恪辰去拉她的手,被她狠狠地甩开。

“你知道我到凉州的任务是什么吗?”钱若水走向他,目光紧锁着他渐白的面容,额上铺了一层细汗,她隐约可以看到他捂住胸口的手掌下斑驳血迹,心中陡然一窒,强迫自己移开双目。

“我的任务是,让你心甘情愿地爱上我。”钱若水的声音微颤,“而你很配合,帮我完成了这个任务,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以为你宠我至深,护我如宝。可关键时刻,你还是选择了那个对你至关重要的女子,你曾为了她江山倾覆。原本对你心存的愧疚也烟消云散,我想,我没有那么爱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强迫自己去爱你,以为自己是爱你的。如今殿下和陛下都在这里,正好可以做个见证。”

她往后退开,目光眷恋,终是决绝地垂下,“我先是陛下的细作,已然完成陛下的任务,让厉王殿下爱上了我,虽然不是深爱,但他的心我已经得到,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而厉王殿下……”

她顿了一下,声音微哽,“我从一开始就想远走高飞,可是对于殿下,我心生幻想,有一瞬间的贪念,让我觉得可以留下来。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谁才是殿下心中至爱,我亦不再奢望。是以,对于两位,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过了,只求未来无论二位谁主江山,都放过我钱氏一门,不为难夏氏商号。而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就当是给我一个念想。二位将来还会有很多的子嗣,无需在意这一个小小的婴孩,对于你们而言,或许只是众多子嗣中的一员,与其让他将来在权利倾辄中受到折磨,不如就此让我带他离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杜恪辰心浮气躁,可他仍就和颜悦气地哄着她:“无论你相信与否,都回了家再说,好吗?有些事情,眼下说不清楚,等日后我再与你细细解释。”

“我不回去。”钱若水冷漠地拒绝,“我不需要一个和别人分享的男人,也不需要一个心中仍有旧爱的郎君。”

“佛儿,眼下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等出了宫,你想怎么闹我都随你,就算你想一刀捅死我解你心头之恨,我都没有怨言。现下,跟我走。”杜恪辰语气渐渐强硬,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对杜恪凡道:“你要的南境平叛我已经做到,你自己心知肚明,我要带走她,我必须带走她。”

钱若水奋力挣扎,可他的手如铁钳般不可撼动。她急了,“我不走,你听不明白吗?我不爱你,我不喜欢你,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只是为了钱氏一门的兴衰荣辱。如今我已经不需要再对你逢场作戏,请你也不要带着你伪善的面具对我如此殷勤。你先救的人是祁艳,而不是我,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既然我们都没有对彼此真心付出,就不必再装出情深不寿的样子,我看了恶心。”

一字一句都堪比刺入心房的利箭,伤口在流血,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陷落,他九死一生回来,就是为了接她回家,再也不让她变成交换的筹码。在南境这四个月,他无时不刻不在思念她,被三万羽林卫围攻的时候,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她。他不能死,他知道她还在等他,他说过要带她回西北,白首不离相。

箭穿心而过的那一刻,他的眼前仍就是她张扬的笑脸。他似乎还没有告诉她,年少时的初遇就注定他一生只爱她的嚣张与清傲,她不是祁艳的替代品,而是因为遇见了她,他才会喜欢像祁艳那样性情的女子,在找不到她的时候,他才会坦然地接受先帝的联姻。

但他何其幸运,能在有生之年遇到她。

不是逢场作戏,不是相互利用,而是真的爱了,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