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迁低垂眼帘,唇角苦涩地弯了弯,思绪飞扬,勾起对往昔的回忆。往事一幕一幕,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坐在死人堆上,放声哭泣。

“为了活下去,有时候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当时年幼,不懂什么是害怕,也不知道怎么就去了。”

钱若水对他的避重就轻,深感困惑,“谁带你去的?”

“我也不清楚,有人把我扔进马车,一路颠簸就到了那个地方。”

“好吧。”钱若水不想再问,“也就是说,你不认识那位大夫和你没有关系,既然如此,你就去把他请来吧。”

叶迁对她突然的转折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何必然的联系,“可是……”

“可是什么?”钱若水打断他,“如今这宫里也没几个人,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你就算了,平日就话少,聊起来没意思。”

“那位大夫他……”叶迁词穷,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请施姜葳。

施姜葳欣然答应,让叶迁有些意外,“你不是不见外人吗?”

“有时候也是可以破例的。”

钱若水洗漱更衣,特地取了一泡新贡的秋茶,这宫中不管是何人当家,贡品一年四季都不会断。她记得这些平日是萧云卿的最爱,可宫人们都是人精,知道这个宫里谁最受宠,好东西就往哪个宫里送。

不能说他们势利,这是他们生存的法则而已。

烹煮新茶,是文人雅士的人最爱,她只是附庸风雅。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只是这烹煮的方法错了。”

钱若水哂然,“我觉得倒是无妨,能喝就好了。我就是求个姿态罢了,不让宫人们觉得东西送错地方了。”

施姜葳安然落座,“娘娘倒是慈悲心肠,能体恤宫人的辛劳。”

“我知道宫人们怕我。”钱若水和他并不需要装腔作势,他曾是废帝的帮手,自然知道废帝所有不为人知的阴暗,废帝和今上的龌龊于他并不是秘密,她在勤政殿前杀死废帝的一幕,他也必然一清二楚。

施姜葳很自然地接过茶壶,自己动手烹茶,动作娴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雅。

“不知娘娘师承何派,乱军之中取人性命,动作利落干净,直击要害,委实让老夫钦佩。这数十年来,老夫教的徒弟,没有一个像娘娘这般的身手。”

“自学成才。”钱若水端起他泡的茶,喝起来和她泡的没有两样。

施姜葳也没追问,“没想到钱氏百年世家,也有这等不外传的秘技。”

“先生倒是大方,毕生所学都教书育人了,如今桃李满天下,却不知这宫中还有多少是先生的人呢?”钱若水不难猜出他的把柄落在杜恪辰的手中,不然他也不会被软禁在宫中为她解毒疗伤。他想要找一处幽静之所隐居,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为废帝效力十余载,这朝中大小官员的府邸不是没有他的眼线,宫中亦是一样。

“老夫若说没有,娘娘可信?”施姜葳打起太极,苍苍白发,容颜枯槁,已是风烛残年。

钱若水认真地想了一下,“信。”

施姜葳反倒愣住了,哈哈大笑,“娘娘真是很特别之人。”

“我虽信你,但你也活不长久了。”钱若水颇为惋惜地说,“如此一来,所有的眼线也就没有作用了,废帝已死,你也不在了,群龙无首,自然就掀不起风浪。”

“娘娘有什么吩咐,小老儿愿意效劳。”施姜葳本就是求财,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天下苍生和他无关,他只在意他的财富积累。

钱若水摒退夏菊和银翘,连叶迁都被支开,“我想知道在我被幽禁在宫中的这几个月,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却没有发现的。有哪些人是我应该防范,有哪些人是可以用的,还有……我的孩子是真的夭折了,还是仍活在这个世上。”

“娘娘为何会这么想呢?”

“先生认识叶迁吗?”钱若水又饮下一大杯的茶,“他说并非先生的徒弟。”

“确实不是老夫教的。”

“我听说是他找到的你。”

“正是。”

“这么说,废帝之前十分信任他。”

“可以这么说。”

“可他却背叛了废帝,因为陛下对他有养育之恩,这个解释我很难相信。”钱若水前世是卧底,卧底首先要具备的条件是顽强的心志,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从而放弃任务或是背叛上级。而像叶迁这样的人,年幼就被派到杜恪辰身边,必然拥有非凡的勇气和非常人般的意志。他十三年没有被发现,却为了救她而暴露身份,继而转身杜恪辰,继续被信任。

她本不该怀疑叶迁,可是刚才在冷宫,他却说出不对女人动手这样的话,不免让她心中疑惑。要知道,在凉州的时候,是他亲手结束了楚瑜的生命,如今却又矜持起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因为那个人是祁艳,所以他心下留情。为何要手下留情?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怕老夫给不了你答案,或是误导了你。”施姜葳老虽老兮,却极是精明,眸光灼灼,笑意噙在嘴角。

“你能为陛下所用,自然是受制于人。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会妥协,我喜欢先生这样的人,识时务。”

施姜葳心情大好,“老夫一直在想,帝王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陛下为何对娘娘情有独钟,想来已经有了答案。如娘娘这般坦诚直爽的人,在后宫中已是少数,每个人无不背负着自己的目的前行,可能勇于承认自己心中龌龊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曾听闻娘娘是废帝的细作,却能得陛下倾心以对,必是有非凡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