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后的阖宫禁锢,并没有吓退钱若水。都说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如今也算是有深切的体会。为了阻止她封后,柳太后也算是用尽她全部的力量,定然要与她拼个渔死网破。

钱若水受制于人,身边只有一个秋蝉,其他的宫人已自动划入柳太后的阵营。她孤身奋战,就算是有取人性命的本事,她也要掂量一二,值不值得在大典之前,弄出人命。

她身着大典的翟衣,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端起手边凉掉的茶,“既然要共渡漫漫长夜,太后不妨也坐下来,让宫人们做些吃食上来,再沏一壶新上贡的雨前。”

柳太后不屑与她为伍,转身要走,“哀家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你想走?”钱若水低垂的眸子陡然生寒,“你觉得单凭这些宫人,就能困得住我?”

柳太后不曾见过她在勤政殿前取废帝性命的狠绝,只当她不过是世家闺秀,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这重重困局。

“除了你看到的这些宫人,外面还有列队的甲士,都是羽林军中的精锐。”柳太后胜劵在握,也不怕和她说实话,“你能拼死杀出殿外,可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可就是铜墙铁壁。”

钱若水只能叹息,“看来,我离开的这些年,太后倒是做了很多的准备,连陛下的羽林卫也在你的掌握之中。让我当不成皇后之后,你想让谁当皇后?是萧云卿还是高敏?萧云卿有庞大的寒门士族和三千太学生,而高敏却没有母族,只能听命于你。这两者对你而言,高敏更能对你言听计从,可你又不能弃掉萧云卿。”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这宫里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你如此处心积虑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柳家那些扶不起的阿斗吗?”钱若水摇头,“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柳太后冷哼,“哀家又岂能和你这般鼠目寸光之人相比。你一味为了钱家,可钱家也没什么人,这一身荣耀又是给谁争的。听说你家又有了一个庶子,可到底是庶出,跟你也不会亲,你苦心谋划,也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谁又比谁高明呢?萧云卿和高敏,她们只会做皇后的梦罢了,哀家怎么会指望她们!”

钱若水心底一沉,其实她从未了解过柳太后,她深受先帝的宠爱,可却并不疼爱自己争宠的工具——一个出色的儿子,不得不离京远赴凉州,也是对杜恪辰诸多苛责。在凉州时,萧云卿和厉王府中的一众侍妾一无所出,她也并不上心,却在他夺位后,为他广纳后宫,为了却也不是延绵子嗣。向来后宫之中母凭子贵,杜恪辰如今贵为天子,她只需要开口为柳家谋些合理的福利,杜恪辰也不会忤逆她。又何必咄咄逼人,非得闹得兵戎相见。她在深宫,无非也就是与嫔妃们斗一斗,搏取杜恪辰的关注和所剩无几的孝心罢了,竟还收买了羽林卫。想来尚衣局的大火和太庙的太祖之怒,也是拜她所赐。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柳太后停了一下,曾经倾城的容貌染了阴狠之气,“平安哀家会替你照顾。”

钱若水的笑意僵在嘴角,神情莫辨。

平安也在她手里攥着,钱若水就想能突出含元殿的重围,也只能是坐以待毙。

“其实你我这般相争,无非也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这天下还是陛下的,都是要靠他施恩,才能维护自家的荣光。而我与太后并没有太大的冲突,柳生言大人又是家父的恩师,没有你死我亡的恩怨,至于我那个庶妹,人有些迂腐想不开罢了,我与她也没什么感情。”钱若水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主动权在柳太后的手上,她没有必要力敌,“我钱家百家世族,与柳家不相上下,又岂是萧家那种寒门布衣所能相比。我听说萧家把一个远亲嫁入了石家,可见太后您也并非她的唯一选择。”

“你这是在向哀家投诚?”柳太后大笑,从门边又走了回来,“可惜太晚了,本来钱家也是哀家拉拢的世家,可是你那庶妹把这一切都打破了。你说你与她没有感情,可是你对柳素痛下杀手,已是不可原谅。”

柳素醒来后一直强调是钱若水派人杀他,却不知是何缘故。钱若水一直以为是柳素想栽赃她,可今日听柳太后这语气,似乎画舫的走水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我若是说柳素一事与我无关,想必你是不会信的。”

柳太后沉眸,“信与不信都已经无关紧要,单凭这一点你已经失尽人心,世家对你也是颇有微辞。原本经过这一段时日,你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了这个后位,可辰儿对你宠爱太过,敢冒悠悠之口立你为后。哀家原以为他与他的父兄会有所不同,没想到,他也是个情种。”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是母亲嫌弃亲生儿子这种事情,却不常见,尤其是在后宫,无一不是把子嗣当成争宠的工具,未来的依托。可柳太后对这个儿子除了嫌弃还是嫌弃,仿若他就是个捡来的物件。

钱若水想不通,柳太后这般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她是为柳家,她便应该与钱若水精诚合作,接受方才钱若水的提议,就算只是表面的平和,也好过撕破脸争斗一场。可钱若水再想不了其他的理由,能让柳太后如此毫无顾忌。

不让她出现,不过就是取消立后大典。可杜恪辰对她的宠爱不会因此而减少,就算她不能为后,她还是可以留在宫中,依然能宠冠六宫。

柳太后决然而去,深锁宫门。

钱若水望着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收尽,天已渐沉,远处的宫室已掌了灯,灯火摇曳。因明日是立后大典,各宫廊下挂着大红的灯笼,一眼望去,浓烈耀眼的色泽如火般烧着。

杜恪辰已下了朝,与楼解言在勤政殿商议大典的最后事宜。等到楼解言起身告退,他恍然发现已是天黑,不免觉得腹中空空,招来宫人前方掌灯,坐着步辇走了含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