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辰摊手,“母后未免太小看朕了,就凭你素馨宫的这些人,再加上外面那些羽林卫,都不一定能挡得住朕。母后莫非忘了,朕曾经立下的不世之功。其实也不怪母后,朕年少离宫入军,母后并不曾关心过,朕征战多年,也从未收到母后的家书,自然母后也就不知道朕在千军万马之中多次险中救生的命垂一线。两军对垒,朕尚且游刃有余,这些羽林卫根本不堪一击。”

杜恪辰成年来刻意遗忘自己不被母亲所喜的事实,专注于平定四方,与柳太后的母子之情早就已经淡了。加之在凉州发生的种种对峙,他更是对柳太后备感失望。看到旁人家母慈子孝的画面,他只能感叹自己不够优秀,不能让母亲感到骄傲。

柳太后睨他,那眸光中满是鄙夷的笑意,“你自幼顽劣,不学无术,四处闯祸,打小你就不是一个让人骄傲的孩子,先帝对你更是头疼,万般不得已才把你送出宫从军。这样一个孩子,只会给哀家脸上抹黑,还不如不生。后来,你倒是争气了,战功赫赫,无人能比。可这样的你,还不如那个只会争胜斗狠的孩子呢!因为你的锋芒太过,便让先帝有了捧杀的心思,让成王居于你的光芒之后,虽是默默无闻,但不会与别的皇子争宠。也因为这样,哀家也被各宫嫔妃联手陷害。你一直觉得哀家蒙先帝宠爱,可先帝自先皇后去世后,一定空悬后位,他只是想找一个人,保全皇后的血脉罢了。而你的出色,却是哀家不幸的开端。哀家为何要关心你,写那些无用的家书又有何用?”

“原来母后对朕的怨恨如何之深?”杜恪辰微怔,年少时他并不知后宫凶险,只为得不到母亲的疼爱而郁郁寡欢。

“你对哀家的恨也不见得少多少。”柳太后并不介意和亲生儿子变成如今的局面,这个世上谁都没有自己可靠。她曾蒙先帝恩宠,以为就能稳居后位,可先帝给她的不过是一场算计。她需要杜恪辰为搏取先帝关注的时候,他顽劣难驯,让她恨不得从来没有生养过他。而杜恪辰声名鹊起时,却是她在后宫举步维艰的开始。她的要求并不多,只是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个懂事的孩子。可她什么都没有。

“但你是朕的母后,理应享有太后之尊。”这话再明白不过了,他已为天子,让她得享尊荣,已是他最后能给的。可太后只是太后,这也是杜恪辰话中的深意。

“太后?”柳太后冷哼,“自你登基后,何曾把哀家当做太后?让哀家替你掌管后宫?可你立后的时候,怎么不问问哀家的意思?为了把中宫之位留给钱若水,你让哀家一个人面对后宫嫔妃的时候,你想没想过,哀家是你的母后。”

母子情份到了这个地步,除了互相指责与埋怨,什么都不剩下。然而,从一开始柳太后就没有对这个儿子倾注太多的感情,只把他当成是争宠的工具。可杜恪辰的顽劣让她看不到希望,先帝对先皇后的专情也让她身心俱疲。她看起来像是独占了世间的尊崇,一个战功赫赫的儿子,一个恩宠有加的夫君,可却都是骗人的假象。

“是以母后就这样对朕?”杜恪辰多说无益,也没有必要反复试探,“你想要什么?权倾天下的太后?还是一个听话的皇帝?眼下羽林卫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朕不知道你是如何收买他们的,很显然这三年来你一直在谋划此事。倘若没有立后这件事情,你会用什么样的借口呢?”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比眼下更容易一些。”柳太后抬眸,眸中的狠决冰冷如霜,“若是你听话立了萧氏为后,兴许哀家不会走到这一步。可你偏偏要立钱若水那个贱人,她一旦登上后位,还有哀家的活路,还有柳家的活路吗?”

杜恪辰理了理袍袖,语气悠闲,“你走到这一步,难道就有必胜的把握吗?”

“哀家自然是胜券在握。”柳太后眉心蹙起,对他毫不在意的神情感到厌烦。他总是这般平静,即便是遭遇如此困境,他依旧毫不在乎,甚至没有向她求饶的意思。他以为他还是那个手握重兵的常胜将军、当世战神吗?“你对镇西军旧部十分信任,可他们长年戌边,与同袍之间的情谊是战场上生死与共积累下来的。可羽林军却不同,他们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不过是来谋个出身,是他们仕途之路的踏脚板。如同你看到的那个秦培,他也是世家出身,不过家门差了一些,谋不到更好的文职,继续留在羽林卫混资历。原本四年前他就能换一个更好官身,只要他依废帝之命,让你死在南境。可他却认为降了你会有更多的机会,在南境时率领三万羽林卫反了。你登基后,却对他视而不见,继续让他留在羽林卫,当你的看门狗。要说服他,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再加上萧长信那粗野的武人性情,极易与人推心置腹,羽林卫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已经被秦培换上自己的人。”

“不过就是几个羽林卫罢了,难道母后以为控制了宫城,就能胁迫朕吗?”杜恪辰循循善诱,柳太后向来自恃甚高,以为自己稳操胜劵,就不会有所隐瞒。而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她对自己的谋划十分自信。

柳太后不出所料地继续道:“本来钱若水和平安的出现,对哀家的计划来说是致命的。可钱若水本身就有太多的不足,她是云氏之后,她一女二嫁,她凶残成性,这样的女子不该被立为皇后,为天下表率。三千太学生跪在正阳门外,你却视为不见,百官敢怒不敢言,已经激起民愤,再加上哀家精心谋划的太祖之怒,这个立后大典怕是很难如期举行。就算今日没有将她软禁于含元殿,但百官尽数缺席,这立后大典只怕也是难以举行。但平安却是哀家喜欢的,你没有子嗣,将来哀家想要垂帘听政,师出无名,可有了平安就不一样了。你想带走平安,只怕是不可能了。哀家不仅控制了宫城,还控制了整个朝堂,他们能缺席大典,就能不认你这个君上。所以哀家真的要好好感谢钱若水,若非她的出现,哀家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说服那些自恃甚高的世家大族。”

倘若杜恪辰没有猜错的话,能有这个能力说服世家联手,这个人非柳生言莫属。他以为柳生言年事已高,已然不问朝政,可还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

就在杜恪辰与柳太后摊牌的同时,含元殿闯进了一群人,为首的是王赞和庞统。由他二人带队,含元殿的守卫形同虚设,虽然四周埋伏着弓箭手和羽林卫,但没有得到动手的命令,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与他二人对抗。

“奉皇上旨意,钱氏虽深得朕心,但其为云氏后人,朕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其为后,终不抵太祖之怒,引发诸多事故,以致民心惶惶,苍生浩劫。今取消立后大典,将钱氏逐出宫去。”庞统示意王赞动手,一队人簇拥着钱若水,摆开阵势,严阵以待。

钱若水微微一怔,很快恢复平静,“这是他的旨意?”

庞统在她含怒的目光中微微颌首,“太祖之怒难以平息,钦天监昨夜又占了一卦,说娘娘确实不宜为后,应立即取消封后大典,以平息太祖怒气,保天下太平。”

“你们想带我去哪?”心仿若缺了一道口子,谋划一夜的严阵以待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无以为继,“王赞?原来你还活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不得不说是一件极伤感的事情。

“娘娘,还请娘娘随末将出宫。”王赞一如往常的话少。

“你们总该告诉我,这是要去哪!”钱若水的声调陡然拔高,“他让我回宫,千方百计地说服我,他要我离开的时候,却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

枉她费心谋划,召集死士准备闯宫,无论柳太后抱着怎样的目的,只要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上,她所有的阴谋都不会得逞。

庞统没有接话,吩咐左右侍卫,“带钱氏走。”

“等等,我要见平安。”钱若水厉声喝道:“我若是离开,平安也不会留在宫中。”

“娘娘,请不要为难末将等。末将也是听命行事。”庞统知道钱若水的本事,已经让侍卫亮出兵刃,一旦钱若水反抗,就会立刻动手。

王赞眼见她手腕翻转,隐隐蓄势,当即一记手刀劈向她的后颈,“庞统,别废话了,尽快出宫,陛下拖不了太后太久,等秦培带人赶来,必然是一场血战。陛下特意嘱咐,一定不能起冲突,尤其不能见血,不能再授人以柄。”

庞统扶住被打晕的钱若水,一声令下,“出宫。”

钱若水出了宫城,取消大典的诏书已经分派至各官署。可诏书的内容却与庞统所传圣旨,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