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三出京城,每一次都是情非得已,而每一次的回来,心情都无比沉重,难以有年少时的雀跃。

这一路上,钱若水以平夫人的身份畅行无阻。这个身份只有云家长老才知道,出现和消失都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毕竟是商贾之流。后来被杜恪辰识破了,平夫人就此消失,也没有人刻意提及,她就仍以云家家主的身份出现。其实说白了,平夫人这个名字只出现在茶马互市,以及同一些商贾的交易中,在中原地区知道的人很少,更不必提商贾聚集的京城。

钱若水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地顺利,从金镛城出来的时候,出奇的顺利,她还以为会有埋伏,或是盘查。可能是她伪装得太好,出城前几日先让一个身形与她相似的女子进城,之后她再出城,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到了建康城外十里坡,京兆尹杨坦已经在那等她。杨坦是钱若水庶妹夫君的堂兄,因石松岩被革职,他被调回京城任职,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这个京兆尹当得甚是忙碌,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下青黑一片。

钱若水与他见礼,杨坦身着官袍,身后是京兆尹府的数名官员,他们看着钱若水时,表情甚是复杂。因为官阶太低,没有机会见到天颜,更不会有机会见到她。今日杨坦不在府衙,特地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对她态度恭敬有加,让这些官员甚是费解。

“不必拘礼。”钱若水取下帷帽,露出清绝的容貌,“还有一段时辰才宵禁,就先进城吧。”

杨坦应了一声,道:“臣已备下软轿,还请娘娘上轿。”

钱若水不禁望了过去,那顶轿子四周都是空的,在如此严寒的冬天会在里面,还不如她自己骑马舒服。

“娘娘定是在想为何不是马车?”

钱若水哑然,微笑,“大人既然知道,又为何……”

杨坦侧身让路,“娘娘请看,这软轿的四面都是空的,路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娘娘,一目了然,藏不住人,就算有人想对娘娘不轨,也无处下手。”

“我骑马不是一样吗?”钱若水反问。

杨坦语气和缓,解释道:“娘娘是要表明身份之后才入城,若是骑马,岂不是失了娘娘凤仪,还不如软轿来得更加实用一些,也显得娘娘的游刃有余。”

钱若水听懂杨坦的意思,从她进城到宫里的这段路程不短,难免会发生意外,因为有人不想让她回来,而她已经踏入京城的地界,周遭都是太皇太后的人,想要取她的性命易如反掌。是以,杨坦安排了软轿,让她整个人都呈现在视线之内,而不给任何有机会杀她。骑马固然也是安全的,可她是太后之尊,在京城纵马驰骋似乎不太合适。

钱若水从善如流,抬步走向软轿,走出几步,她突然回头,对杨坦道:“不知杨大人要如何向太皇太后解释,你会在城郊迎候我这个太后?”

杨坦没有被难住,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策,“臣恭迎太后是臣的本职,臣乃京兆尹,职司京城诸务。”

“太皇太后若是因此降罪于你,你就不怕吗?”

杨坦淡淡一笑,“臣迎候太后,何罪之有?”

钱若水微微颌首,十分欣赏杨坦的胆色,也莫怪杜恪辰会把此人放到京兆尹的位置上。京兆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大,但京城重地,都是朝廷重臣和王公贵族,不能轻易得罪,关键在于拿捏的尺寸和为人的圆滑,但是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做人的立场。

杨坦的立场,钱若水清楚明白地看到了。

眼看暮色西沉,残阳坠在天边,建康城南门外已剩为数不多的往来路人,宿卫军已经开始清点人数,准备关城门回家。

此时,一名女子随着入城的队伍前行,她的姿容出众,身披绛红色的披风,眉目飞扬,引人往来路人驻足,她眉宇间的清冷之色叫人退避三舍,没有人敢上前搭讪。在她身后,跟着京兆尹杨大人,却是宿卫军熟悉的面孔,连忙上前施礼。杨坦淡淡回礼,跟在女子身后。

将官照例询问:“姓名,为何进京,京中可有住处,在何处落脚。”

钱若水答:“姓钱名若水,回家,有住处,家住正阳门内含元殿。”

将官手中的笔从手中滑出,怔怔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又转向身后,大喊一声:“头儿,出事了。”

谢洲里间出来,一掌拍在那将官的头上,“别大惊小怪的,这里是京城,进出的都是非富即贵,能出什么大事。”

那将官把记录的册子递给他,“你看看……”

谢洲垂眸一扫,倏地抬起头来,望着女子撩袍跪地,“末将参见太后,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钱若水说:“没想到还有人认识哀家。”

“娘娘您忘了,上皇在厉王府给您烤羊腿的时候,是末将带的人去灭火。”谢洲脸上挂着羞愧的笑容,“不,末将以为是着火了,没曾想是上皇给您做饭吃。”

钱若水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回事,那时她怀着平安,口味也是奇特,回了京却怀念西北的食物,杜恪辰请了京城的厨子都没能做出有西北风味的烤羊腿,只好自己支了架子在京城的厉王府自己烤,浓烟滚滚,宿卫军如临大敌,这位将官在镇西军的把守下,还是硬闯进去,只为了眼见为实。

胆识是有,只是这么多年,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官,只是官阶高了一些罢了。

“末将护送娘娘回宫。”谢洲腰杆一挺,立刻召来值守的宿卫军列队迎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