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林语筝从内堂出来,见杜云泽已经开始整理药箱,便道:“杜太医,嫔妾有些事还要劳烦杜太医,还请杜太医多留一刻。”

杜云泽手上动作滞了滞,只点了点头,见林语筝从几案上拿出一张素笺,蘸饱了墨水,蹙眉咬了咬笔端,略略思忖了一会儿,方才提笔写道: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林语筝写罢收笔,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眼眶热乎乎的,她眨了眨眼睛,凝着上面的字,看着墨迹一点一滴的被纸吸干,心里默默祈祷着,但愿这只“虞”能赶回来见叶心仪最后一面。

将信折好收起,递给杜云泽,两人一同从房内走了出来,至厅口,杜云泽忽然转身,向林语筝行了一个礼道:“微臣还没有恭喜柔嫔主子重获圣宠呢。”

林语筝的脸色一僵,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剐了一巴掌,竟比当日被荣妃打的那一下还疼。她有些错愕的看着杜云泽,但只一瞬间,便又换上了一副淡然的表情,挑眉道:“这还多亏了杜太医的药膏,不然嫔妾也不能这么容易就能被皇上发现。” 话虽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可不知为何,这心里面却酸的让人烧心。

杜云泽呵笑了一声,独自向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低头打开药箱,从里面拿了一瓶跌打药,伸手递给了伺候在一旁的怜竹,视线却一直盯着林语筝:“柔嫔日后只怕夜夜侍驾,这东西自然少不了。”

林语筝瞥了一眼,见是一瓶跌打药,脸上顿时一片绯红,只能干瞪着杜云泽,皮笑肉不笑道:“那嫔妾就多谢杜太医了。”

杜云泽转身离去,将林语筝独自落在身后,林语筝气的牙痒痒,转头对侯在一旁的怜竹道:“怜竹,回斜阳斋去。”

她一个大跨步走出门外,忽然觉得左腰眼一酸,便想起那跌打药,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转身从怜竹的手中夺过那瓶药,狠狠的砸在墙上。

细心如杜云泽,从她一进来便已看出她身上的不适了。

林语筝回到斜阳斋,院落里早已忙的不可开交,日常用的旧家具已被一搬而空,里面换上了古色古香却不乏高贵的黄花梨家具,院子里新到的盆景,花架,放置的井然有序,连秋千架子,都重新用木头固定好了,缠上了绿藤植物,小院子一下生动活泼了起来,不似以前那般萧条。

再进房间,床单被褥都是顶顶新的,竟不比当初自己受宠时的差,帐子换上了雪缎纱,被褥是银色云纹,显得高贵而清雅。

林语筝坐在床头,伸手摸了摸光滑的锦被,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喊了怜竹道:“去把端午皇上赏赐的绿萝纱拿出来,吩咐尚服局按照庄婕妤送来的宫装款式,做一件新的。”

怜竹领了命,便出去办事,不多久,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春雪传了膳,正在摆膳,便听得门外有人唤道:“麟趾宫小太监小柳子前来拜见柔嫔。”

林语筝命春雪唤了他进来,小柳子长的倒是浓眉大眼,一张小嘴红润润的,脸上有肉,身上倒是瘦削了点,人也机灵,林语筝看着便觉喜欢,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就让春雪去库里拿了二两银子赏他。

那小柳子见到银子,只弯着眼睛笑,倒也没有半点奴才的谄媚之色,林语筝推说今儿个想喝些小酒,让春雪去御膳房取,便问那小柳子道:“是严公公让你来的?”

小柳子点头回道:“回柔主子,严公公让奴才转告主子,春雨,春雪以前只是储秀宫的粗使宫女,没伺候过别的主子,想来身家是清白的,不过她们原是粗使宫女,如今做主子的贴身侍女,未必能伺候好主子了,严公公说,让小的留下来,供柔主子差遣。”

林语筝听了,心里也默默欢喜,不得不钦佩这严侍德也是艺高人胆大,这样光明正大的把麟趾宫的人送到自己身边,反倒没有人会怀疑起他来。

麟趾宫那么多小太监,多一个少一个,赵辰南未必知道。而后宫那帮人多半会认为是赵辰南宠幸了林语筝,赐个太监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儿。

林语筝自是喜欢,但转念一想,这小柳子岂不就成了严侍德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林语筝想了想,如今自己和严侍德也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横竖得给人吃一颗定心丸,况且这小柳子倒是伶俐的,留下来兴许还能派上用场,于是便笑眯眯道:“你愿意留下来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嫔,后面还有多少造化,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若想好了,今晚就卷着铺盖过来,你若不愿意,只管回去回了严公公,就说柔嫔不喜欢你,把你谴了回去,严公公自然不会怪你。”

林语筝一席话说的很是暖心,小柳子听在耳中,心里却道:师傅说的人选,铁定没错,再说这柔嫔看上去就让人舒服,比起后宫其他娘娘倒是强了不少,便叩了一个头回道:“奴才这就去麟趾宫卷了铺盖过来,给主子值夜。”

林语筝点点头,让他先下去了,这时候怜竹、春雪、春雨也都回来了,林语筝把大门一关,自己坐了主座,指着下首三个位置道:“都坐下吧,以后也没多少这样的机会了。”

起先春雪春雨还不敢,后来怜竹带头坐了,两人方都坐了下来。

林语筝命怜竹将四人的酒盏都倒满了,举杯道:“咱们主仆四人,也是时候好好的喝一杯了。我不说什么客套话,只说一句,你们跟着我,我绝不让你们吃苦,但凡别的奴才有的,你们绝少不了,也绝不让你们被其他宫里的奴才看轻了,咱们能同甘苦,就能共富贵!”林语筝说着,抬头将酒一饮而尽。

怜竹听林语筝这么说,顿时红了眼眶,也一口干了酒,咂了咂嘴道:“主子,怜竹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林语筝扑哧一笑,戳了戳她的脑袋道:“瞧瞧,这话也能胡说?”

春雨春雪也跟着笑了一起来,一并喝了酒,各自表了态,倒是一幅其乐融融的主仆欢宴。

几人正喝着,却听见远远的传来一阵箫声,那声音时有时无,只怕是吹箫之人的技艺还有待改善。

“这时候,会是谁在宫里吹箫呢?”林语筝不解问道。

春雨道:“回主子,下月中秋正好也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皇上要求各宫各殿,都要呈上一个节目,为皇后娘娘贺寿,想必是某个主子在练曲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