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皓和夜安夙的满月宴已过,凤卿在这后位上也坐了许久,可是却迟迟未见她张罗着为夜倾昱纳妃,这就令人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了。

虽说陛下和皇后娘娘绢蝶情深,但是到底祖宗礼法荒废不得。

之前是因着凤卿怀有身孕,众臣也不敢拿这种事情去烦她,再后来两位小殿下出生,晋安之地的事情又未解决,是以这纳妃之事才一直耽搁到了至今。

但是如今所有的风波都已经过去,朝中的一应官员任用或是罢免都得到了解决,也该是时候考虑一下陛下纳妃的事情了。

可是谁料这日有大臣才开了个口,竟见夜倾昱忽然伤心不已,眼眶瞬间就红了。

“朕继位之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登基为帝,是以在皇后舍身救朕之际,朕曾亲口许诺过,今生唯她一人,断然不会再娶。”

“陛下……”

“而今众臣所请虽是情理之中,却又生生陷朕于不义啊!”

“臣等不敢。”见夜倾昱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到了他们的头上,满朝文武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见状,夜倾昱邪魅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了一抹笑意,可是眼眶中却依旧盈满了泪水。

“早前凤荀忤逆,朕身中毒蛊痛苦不堪,乃是皇后不顾一己之身救朕,这桩桩件件朕都不能视若无睹,辜负了皇后的一片情深义重。”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素来识大体,这纳妃之事不过是为了绵延皇家子嗣考虑,并不会因此撼动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亦不会影响陛下和娘娘之间的感情。”

“何爱卿所言固然有理,不过朕倒是有一事不明。”说着话,夜倾昱微微蹙眉,似是有些苦恼的样子。

“臣愿为陛下解惑。”

“不知爱卿可否知晓,皇后已经为朕诞下了两位小皇子?”

“此事乃国之大幸,臣自然知道。”

“既是知道,那你何故说纳妃是为了朕绵延子嗣呢,难道在你心里,皓儿和夙儿竟不算皇家子嗣吗?”话至此处的时候,夜倾昱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顿时吓得何大人跪在了地上。

这样的话,他哪里敢说!

莫说是说出来了,他便是连想都不敢想。

“众卿家心里想必均是这般设想,要朕广纳后妃,绵延子嗣,可朕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却实在不知要那么多的孩子做什么。”

“这……”

“先帝继位之前曾经历三王叛乱,朕登基之前也曾得见兄弟相残,血染丰鄰,难道众卿是嫌通往皇权的这路上鲜血还不够多吗?”

“陛下息怒,臣等万万没有此意。”

斟酌了一下,还是有大臣不死心的大着胆子说道,“皇家子孙众多,不多是未免……未免……”

重复了两遍,那大臣最终还是没能将话说完整。

未免什么呢?

直言未免两位小皇子出了什么意外,也好有旁的人继承皇位?

这话倘或真的说出来,只怕他就可以摘下顶戴花翎,直接躺着被抬出去了。

心知他们要说的是什么,夜倾昱缓缓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幽深的眼眸微微眯起,“未免两位小皇子发生什么不测,所以便要提前备好储君的人选,可是如此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谁敢应承,众臣便只敢埋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猛地站起身,夜倾昱不复方才的阴柔恻恻,目光凌厉的瞪视着群臣道,“朕且先将话撩在这儿,莫要说两位小皇子身子如何,便是将来他们德行有失,朕也断然不会将这丰延江山放到他们手中,可即便没有他们,难道夜家的宗亲还少吗?”

“陛下!”听闻夜倾昱如此说,众人顿时惊诧不已。

难道陛下的是,将来若两位小皇子不适合承继大统,他便要将这万里山河交付到旁人的手中吗,这如何使得!

“陛下……”

“朕倒是觉得,陌儿就很不错。”忽然,夜倾昱唇边邪笑的叹了这么一句。

视线划过神色蓦然转冷的夜倾辰,他却不怕事儿大的接着说道,“不止是他,三皇兄家的弦儿也很好,众卿觉得呢?”

“议储之事乃是国之根本,陛下不可草率而行啊!”

“眼下尚在商议纳妃之事,议储的事情还是稍后再议的好。”

闻言,夜倾昱一改方才强势的态度,声音散漫的说道,“不是你们一直在担心皇嗣的问题吗,朕如今已提到了解决之策,你们却又不关心了。”

“并非是臣等……”

“杜卿家,听闻你府里只得一位夫人,可需要朕为你赐些美人吗?”

忽然被夜倾昱点了名,工部侍郎杜宁不禁一惊。

“微臣……”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幽幽的叹了这一句,夜倾昱便不再多言,随后起身离开了殿内,无言的退了朝。

待到众臣成群结伴的出宫之际,也不禁私下里议论这件事情。

瞧着陛下的态度已经是十分的明显了,先不论皇后如何做,陛下他自己就是不想纳妃,他们若是联名上奏逼迫他的话,这结果怕是就有些难以预料了。

方才在殿上被夜倾昱怼过的何冲此刻颓丧的走在台阶上,目光瞥见走在前面的杜宁和太傅沈灵均,他不禁快走几步赶上了他们。

“沈大人、杜大人。”

“何大人。”拱手朝着何冲回了一礼,沈灵均并未因为自己的官职比别人大就拿乔摆架子,这也是众臣都喜欢和他结交的原因。

“唉……方才在殿上这是差点连这条命都丢了……”一边后怕的摇头叹息着,何冲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眼中尚有余惊未退。

“难为何大人了。”

“太傅大人方才怎地不见开口呢?”这话倒不是在抱怨沈灵均不出头,何冲只是奇怪,这位沈大人素来最是敢说敢做的人,今日不该如此沉寂才对。

无奈的朝着何冲笑了笑,沈灵均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光,“不瞒何大人,我私心想着与郡主厮守一生,绝不纳妾,连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去要求陛下呢!”

“可陛下是一国之君,这情况自然与大人你不同。”

“话虽如此说,可当日靖安王迎娶王妃之后,朝中不也时常有人暗戳戳的搞些小动作嘛,但是结果呢?”方至如今,众人好像都习惯了靖安王府只有青冉一个女子,倘或哪日夜倾辰真的接近了其他的女人,那才会令人感到奇怪呢!

“那依太傅大人之见,便任由陛下如此吗?”

“此事我做不得主,只因身在局中,不止是我,想来便是两位王爷、温大人、杜大人,我们都没有权利去评说陛下什么。”

说完,沈灵均便笑了笑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了什么,又好心的对何冲提点道,“此事何大人尽过心便好了,你府里也没有待嫁的女儿,何苦去跟着趟这个浑水呢,万一再被陛下他们惦记上了就不好了,可千万别被人利用了才是。”

“他们?!”

“当今皇后娘娘可是抚远侯的义女,杜大人忘啦?”

经由沈灵均这么一说,杜宁才算是恍然大悟。

可不是这个理儿,方才在殿上他只顾着和陛下争论,倒是忘记了这茬儿。

抚远侯虽说不至于会给他小鞋儿穿,可是到底在官职上压着他一头,被他惦记上了到底不好,更何况就像太傅大人说的那般,他又没有女儿等着嫁进宫中为妃,跟着忙乎个什么劲儿啊,还平白的得罪了人,今后还是消停些好。

见何冲神色稍变,似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沈灵均微微笑了下,随后朝着宫外走去。

最近这几日他已经用同样的办法暗中说服了不少的人,接下来就看陛下自己的了。

……

这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回了朝阳宫,凤卿听闻之后倒是表现的很平常,不过却是奇怪了千行,絮絮叨叨一个早上将满朝文武都骂了个遍。

见她这般动怒的样子,连燕漓都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瞧着她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凤卿不禁好笑道,“行了,你别气了,这才多大个事儿啊,也值得你将自己气的如此。”

“小姐您就不生气?”

“哎呀,要死了,该唤娘娘才是。”听闻千行的话,冬儿赶忙纠正道。

“这又没有外人,随便我愿意唤什么,谁该敢管我!”千行心里本就不大高兴,此刻一想到在这宫里便是连称呼都要诸多顾忌,心下不禁更气。

冬儿无奈的瞟了她一眼,心道这都是皇后娘娘将她惯得如此没有规矩。

越想越气,千行就不停的嘟囔道,“哼,什么破地方,还只当我们愿意待着似的,那群大臣也是好笑,自己家好好的女儿难道嫁不出了吗,定要送进宫来给人当小,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你这么无所顾忌的叫嚷,就不怕夜倾昱治罪?”

“才不会呢,有小姐你在,陛下才不会责罚我呢!”这一点她可是一早就清楚的很,否则的话,她也不会这般没有顾忌了。

“你也知道爱屋及乌的道理,那些朝臣自然也是那般认为。”不过是送一个女儿进宫而已,万一若是得了宠,那可是全家都跟着沾光的事情,何乐不为。

“可是……”

“没有可是,他们只会想到好处,即便是有些风险在,眼下他们也不会考虑的。”说着话,凤卿的眸光忽然寒凉了几分。

闻言,千行眸光微暗,随后眸光微暗的问道,“小姐,那咱们怎么办呀?”

“等着喽,夜倾昱会解决这件事的。”眼下这个时候她不宜出面,朝臣本就不喜后宫干政,更何况事关她自己,她本该避嫌。

这件事情她本就没有担心过,因为那些大臣根本就不是夜倾昱的对手,最终的结果也毫无意外。

想到这儿,凤卿甚至都不禁有些同情那些人了。

这一日晚间,夜倾昱和凤卿用完晚膳之后,两人各抱了一个孩子哄着,时而目光交错,眼中深情缱绻。

只不过,总会有那么些不和谐的因素出现。

伴随着夜安皓“嗷”地一声哭喊出来,凤卿眼睁睁的看着夜倾昱近在咫尺的脸猛地沉了下来。

“噗……哈哈……”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她便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奇怪的是,当夜倾昱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好看之后,夜安皓竟若有所觉的停下了哭声,父子俩沉默相视,开始了一场拉锯战。

接下来的时间里,夜倾昱一次次的试图抱着夜安皓去接近凤卿,可每每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一定会煞风景的搞破坏,竟像是故意的一般。

相比之下,凤卿怀中的夜安夙就安静多了,半睡半醒的一双眼静静的看着那父子俩,眼中有着不似这么小的孩子该有的幽暗眸光。

直到夜倾昱和夜安皓两人折腾够了,凤卿伸手戳了戳夜安夙奶白的肉脸蛋儿,眼中不禁浮现了一丝疑惑,“夙儿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怎地这般安静?”

“不像你吗?”

“我小时候片刻闲着的时候都没有,除了睡着了能安静片刻,其余的时候只顾着玩闹了,倒是皓儿更像一些。”

听闻这话,夜倾昱也不禁皱眉看着夜安夙。

他也觉得这孩子太安静了一点,从出生之后到如今,他听他哭泣的次数都是有限的,该不会真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心中这样想着,夜倾昱便决定改日让墨熙进宫瞧瞧,别是这孩子真的有何问题。

哄着这两个孩子睡着之后,夜倾昱催促着凤卿上榻安歇,后者只当是他不安好心,可谁知他竟披上了斗篷要出去的样子。

“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舒儿先睡吧,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还安抚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便带着燕洄离开了。

皱眉看着夜倾昱离开的背影,凤卿想到早朝时候发生的事情,约莫着他大抵是深夜找大臣谈心去了。

而事实上也果然不出凤卿所料,当夜倾昱深夜乘着月色去到当朝一品大员的家中时,可谓是惊呆了这位老人家。

夜倾昱是孑身而来,除了燕洄之外未带任何的随从,也没有摆出皇帝的仪仗,倒是令秦松林大感意外。

“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是为何事?”总不能是大半夜的出来散步,散着散着就逛到他府上来了吧!

“秦老是历经三朝的老人了,倒也不必如此拘礼,赐座。”

“谢陛下。”

缓缓的喝了口茶,夜倾昱不觉叹了口气,随后语气忧伤的叹道,“朕近来辗转反侧,夜里不得安眠,是以才来寻秦老叙话。”

“陛下有何烦忧之事,说与老臣知道,若能为陛下分忧,臣丁当万死不辞。”

“哪里需要那么严重,不过就是为着纳妃的事情而已。”

闻言,秦松林眸光一闪,随后半晌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若按陛下自己的意思,定然是不愿意纳妃的,可这样的国家大事并非儿戏,又怎能由得他随意决定呢!

眼见秦松林似是又要长篇大论一番,夜倾昱赶在他说教之前开了口,“古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知秦老觉得可对?”

“这话自然无错。”

“如今朕亲临帝位,修身自不必多言,定然是每日三省吾身,片刻不敢忘却,只是这齐家嘛,却实在有些难办。”

“若只为纳妃一事,陛下着实不必烦忧,倘皇后那处有何难以启齿的,老臣愿意代劳。”

“非是皇后那儿有何不对,而是朕心下想着,多女子之地自然多是非,素来后宫便不是一个安宁的地方,且不说历代帝王如何,单单是父皇的后宫之中,难道那些腌臜之事还少吗?”

“这……”

“若非是因着嫉妒心作祟,容嘉母妃又怎会惨遭毒手,以至于父皇一夜之间白了头发,难道这些事情秦老都忘了吗?”

“老臣断不敢忘却。”

“朕与皇后素日形影相随,彼此之间再难容得下他人,若再召进宫中一群女子,朕给不了她们宠爱,亦给不了情分,岂非白白断送了人家的后半生,届时何人起了些什么龌龊的心思,彼时皇后和两位小皇子的安危又由何人来负责,后宫脏乱,朕连齐家都做不到,又何谈治国,又怎配平天下呢?”

随着夜倾昱这一句句话说出来,秦松林双眉紧皱,心下受到的震荡久久不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诚然,陛下所言都是对的,可是这自古以来也没有听说过哪位君王的后宫只有一名皇后的,这想法的确是惊世骇俗了些。

见秦老的面上似有松动,夜倾昱便依旧状似悲痛的说道,“朕也明白,众朝臣是担心皇嗣的问题,可朕如今已有两位皇子在身侧,难道定要子孙成群,届时兄弟离心,为了争夺皇位闹得反目成仇才算是合乎常理了吗?!”

“可若果然只有一位皇后的话,这未免……”

“今日皇后得知了群臣所请,她知道朕不愿违背当初的誓约,也不愿陷朕于无情无义的骂名之中,是以便打算脱下凤冠,弃了这后位,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什么?!”听闻夜倾昱如此说,秦松林不禁震惊的望着他。

那可是母仪天下的后位,皇后娘娘竟如此就打算让出来了?

“朕是对着天地宗祠发过誓约的,皇后几时能在朕落魄之时陪朕东山再起,他日朕荣登大宝,势必与她比肩天下,而今一旦有违誓约,朕断或是没有颜面再去见她和两个孩子,便只能随着她一道堕入空门,也全是不负此生深情。”

话至此处,夜倾昱已经是泣不成声,潸然泪下,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如果说他前面说的话还能令秦松林保持一点理智的话,那眼下他这话一出,顿时便吓得他跪在了地上,口中不住祈求道,“陛下不可啊,承继帝位乃是国之大事,万万不可如此儿戏。”

“朕也知道,国家苍生,黎民百姓都是朕肩上的担子,不可轻易退却,但是朕已走投无路,是众卿将朕逼至如此地步,无可奈何之举……”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啊……”

瞧着秦松林一直跪在地上磕着头,夜倾昱亲自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欣慰的叹道,“秦老自然能明白朕的左右为难,只是群臣难解,各怀心思啊!”

“陛下且无为此贸然决定,老臣既是言说会为陛下分忧便定然不负所托,此事便交由老臣负责,陛下万万不可生出那般念头。”

出家……这怎么能行呢,眼下朝中方才太平了下来,倘或皇位易主的话,怕是这天下就又要乱了。

更何况,若是陛下不当这个皇帝,却又该由谁来当呢?

靖安王?

他虽有才干,可是暴虐成性,动不动就提剑杀人,俨然一个暴君做派。

雍锦王?

他虽性格温润,不比靖安王那般蛮不讲理,可是远离朝局多年,若是贸然上位的话,恐会民心不稳。

重要的是,不管是这两位中的哪一位,他们也均是那般“妻奴”的主儿,眼下各府里便只得一个女主子,想必就是登基为帝也必然如此,既然这样的话,那还何苦将陛下逼迫至此呢,左右夜家皇室的这些男儿都是这样。

先帝爷是这样,老王爷也是这样,罢了、罢了,想来是命中注定如此,也不必强求。

这般一想,秦松林心里原本解不开的结也就不重要了。

比起后宫只有一位皇后,还是皇帝要出家更为骇人听闻。

其实仔细想想,若只得这一位皇后也没有什么不好,左右连皇子也已经生下了,也不必太担心皇嗣的问题,而且皇后没有太过有权势的母族,也不必担心外戚干政。

虽是有个抚远侯这样的义父,可后认的到底比不得亲爹,这也无需担忧。

若是如此想来的话,这局势还真是好的不得了。

满口应承下了这件事,送走夜倾昱之后,秦松林连觉也不睡了,吩咐人准备车马之后就连夜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