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荒野之王

雪花飘洒,若片片鹅毛斜织,天地的颜色似乎有些难分。

蒙蒙的天,茫茫的地,孤林一片。

苍茫的天地之中,唯肃杀的北风掀动死一般静寂的原野,浓浓的杀意荡漾于虚空中,浮动着悠然的酒香。

酒香本是一种压抑和诱惑,而杀意也同样是一种压抑和诱惑,或许,杀意是没有气味、没有形色的,但人心却有,抑或是在人的思维之中本就存在着一种莫名的色调和气味,因此有人说这个世界本就不真实,犹如一片虚无。

或许世界本是一片虚无,在慈魔的耳中,唯有那似乎遥不可及的声音,似传自九天之外,又似来自冥界地狱,细小而断续,但他仍是极快地移动着步子。

费天几乎不敢相信慈魔是一个人,慈魔根本不用眼睛就可以如此轻易地穿插于林间,而且根本不会碰到树棘之类,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费天更惊的是,明明眼前立着一棵大树,慈魔毫不犹豫地直跨过去,不仅未被树撞着,身形反而消失了,因此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撞上去,也跟着完好无损地自树中穿过,这一切都是那么匪夷所思,但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只能跟着慈魔走,只要他稍一分神,慈魔很可能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到时唯留下他一个人独困阵中等死,那他可不愿意。

“小心,快出阵了,他们有弩箭,如果你想走出这个阵,就需为我挡箭,否则我们难免要再退回去!”慈魔淡淡地道。

费天一愣,同时也明白慈魔带他出阵的用心,全身立刻布起一道强烈的真气。

慈魔极为清楚地感觉到费天真气的祭起,心中暗惊这古怪老头的功力之高,实在自己之上,毕竟人家多吃这么多年的饭不是白吃的。当然,衡量功力并非以年龄的大小为界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说就变成了狗屁。

慈魔自小所修习的就是极为博大精湛的正气,再依靠最艰苦的环境刺激和磨炼其意志,使他的武功进展比常人几乎快了数倍还不止,在西域高原之上,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高手是他有所顾忌的,而其他一些人根本就不放在他眼里,就连喇嘛中的中观宗、龙树宗及密宗都被他闹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人能抓住他,全因没有人能够估计到他的生存能力是多么强悍,就是将他逼到绝域极峰之巅,他也照样能够生存下来,可追兵最后反而一个个地死在他的刀下。

在大草原上,喇嘛教可以说是第一大宗教,不仅得到赞普的支持,更得到民众的信赖,因此也成了马贼的大敌。

喇嘛教与马贼势不两力,慈魔在大草原上,始终像一匹孤狼一般,处于正与邪之间,他为牧民驱赶狼群,在他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马贼的肆掠,那是因为马贼对他的尊敬,在马贼群中,他有着超然的地位,虽然绝不会帮马贼乱杀无辜,但在马贼与喇嘛之中,他只会选择马贼。

马贼群体自然有极多高手,但没有谁有如慈魔那份能力,独自杀死一群又一群围击他的喇嘛高手。

因此大草原之上才会流传,慈魔是来自地狱的善良人,在牧民与马贼这两个矛盾尖锐的群体中,竟然竖立起了一种让人想象不到的形象。

慈魔凭借的是一身武功,一身胆量和那比野兽更善于生存的能力。

初来中原,一路上仍不断遭到众喇嘛的截杀,更杀枪王、斩碎天,这两人都是屈指可数的高手,碎天同样是铜筋铁骨,但是与费天相比,似乎又要差上两个档次。

费天才是真正的高手,至少在目前来说,是个人物。

中原藏龙卧虎,这一点的确不假,但中原也够乱的,这是慈魔的印象。

乱世之中,更讲究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半点客气都不能讲,慈魔从小就知道生存法则是什么。

再绕过七八棵树,费天突然觉得空气新鲜了不少,胸中刹那间舒展开来,虽然此刻仍在林间,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慈魔的身形竟在此刻冲天而起,费天在舒畅之余,眼角也瞥见树顶之上,有一张大网飞罩而下。

慈魔的反应之快的确出乎费天的意料之外,但也庆幸有这样一个伙计共同闯阵。

“嗖……”一连串轻响,若点点飞蝇的羽箭刺破这素洁而单调的世界。

费天半点犹豫都没有,他唯有出手,此刻他的命运已经与慈魔联在一起,若这些箭射死了慈魔,那他今日也只会死于这片林子之中,更何况这可恨的布阵之人,竟使他在林间苦饿了两天,早就憋足了一肚子鬼火,此刻岂有不怒之理?他一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这时有了目标,自然来劲了。

对于这些劲箭,费天根本就不放在眼中,双臂一张,若铁翼大鸟般在胸前斜划出一道弧线,同时跃空而起。

那些羽箭就像是被一股强劲无比的吸力狂扯了过来,纷纷向费天的怀中涌至。

“裂!”慈魔的黑木刀摧枯拉朽般将那张罩落的大网劈成两半,身形不止破网而出,掠上了树顶。

“哗!”费天双臂一绞,那一簇劲箭竟然全部碎裂。

“快上来!”慈魔呼道。

费天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雪雾已经纷纷涌起,在大网裂开的一刹那,雪地之中竟然翻出两块巨大的钉板,每块都有一丈见方,满是长钉。

费天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变故,刚才由于力道尽用于毁箭之上,这下来不及换气,真气一滞,身形疾沉而下。

其实刚才他根本不用毁箭,若不毁箭,就可轻易脱困,但他却做了那件多此一举的事。

慈魔一惊,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眼见费天就要被两块巨大的钉板钉得千疮百孔,但费天却在此时大吼一声,猛地双拳击出。

“轰!”两只比铁还坚硬的拳头竟然重重击在两枚锋利无比的钉子之上。

费天并没有被钉得千疮百孔,他将那两枚铁钉击折,但整个身子却夹在两块巨大的铁板之中,无法出来。

“哗!”一棵几乎有水桶般粗大的松树在费天双拳击在铁板之上时倾砸而下,撞向两块铁板的中间。

这之中的算计精确无比,几乎分毫不差,就算费天能撑住两块巨大的铁板,也无法避开树身重量及万钧的一击。

慈魔不敢再有半丝犹豫,若再犹豫,只怕费天真的会死于这阴险的机关之中,这里的机关埋伏,厉害之处竟超过了他的想象之外,如果此刻费天死了,他大概也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杀出重围。

双腿一撑,身若殒石般斜斜向那棵巨树上撞去。

“轰!”聚集了慈魔全身功力的一击,竟将那倒下的巨树撞歪三尺。

在巨树落地发出一阵巨响之时,慈魔已落身于两块铁板之顶,伸手掀开那张破网,双腿用力,竟将铁板撑开了一些。

费天也不犹豫,自铁板夹缝之中若脱笼的云雀般冲天而起,慈魔也跟着翻身抱住一棵大树。

“轰!”两块铁板紧绞在一起,然后缓缓倒下。

地上的雪花四溅,变得一片混乱,那棵大树倒下之时更将树顶的一篷篷白雪纷纷扫落。

“谢谢!”费天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惊险之处,实不是他所能想象的,虽然他功力高绝,但在全力抗衡铁板之时,又怎经得起树身的沉重一击?虽然他有不灭金身护体,但也不是打不死的妖怪,任谁受到那样一击都不可能不身受重伤,甚至可以将费天的不灭金身击溃,再被铁钉扎烂。

“不用谢,现在已经出阵了,该是杀出重围之时……”慈魔话未说完,双臂紧紧一勒,竟然陷入树身。

一声惨叫自树身传出。

费天大惊,慈魔却已若投林之鸟般倒掠而出,刚才所抱的那棵树身倾倒,一具尸体自中空的树身翻滚出来。

“哗……哗……”一阵木屑碎裂的声音,片片树木,若刀一般向慈魔疾射而至。

费天的眼下闪过一片灰暗的云彩,更夹着一缕白光。

在树身之中竟然还藏有人,这的确是出乎费天的意料之外,但他对慈魔识破对方的阴谋也感到欣慰。

地上雪雾暴绽,雪团若一朵朵盛开的巨大莲花翻涌而上。

不仅仅是树中有人,就连雪底之下也有人。

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杀局,布置得精巧无比的杀局。

这些人并不是中土人士,个个篷头赤足,衣衫单薄,尽是一些苦行者,但每个人的武功都是那般可怕。

费天没有理由放下慈魔独自离开,因为他知道前面或许会有更多的杀机,是以,他必须出手!

彭连虎等人的失踪,惊动了许多人,至少那四出的探子全被惊动了,但却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不过,“城北城隍”四个字却并非只有一个人听见,至少,彭连虎的失踪与这四个字有关。

众探子的脑子合起来的确很灵觉,他们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城北城隍庙。

在城北的城隍庙,众人发现了那黑黑的地道入口,但城隍庙也已塌了一角,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塌去一角只是近日之事。

彭连虎的身份非同小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他们这些人都会掉脑袋,虽然他们知道彭连虎的武功十分可怕,但那只是传说,世事难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以这些人唯有拼命地寻找!

在城隍庙两里之外,他们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塌方,泥土下陷,显然在最初底下一定是空的,唯有空的,才可能塌陷得这么厉害,根据这些探子的经验,可以肯定这塌方是近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抑或与彭连虎诸人失踪的时间近似,甚至与那城隍庙塌去的一角的时间吻合,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却没有人知道,谁也弄不明白,难道是彭连虎诸人干的?抑或是他们被埋在地底?又或是彭连虎诸人早已离开了这个地方?这几种都有可能,甚至还有更多的可能性,但猜测毕竟是猜测,任何猜测都必须以事实来证实。

这些探子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他们先自城隍庙的地道口进入其中,后来因通道被毁而退出,但地道的大致方向的确与这塌方相同,是以他们立刻开始动手挖开土方,反正人力众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试一试。

在一般情况下,他们知道以彭连虎为首的六大护卫绝对不会无故失踪,而不与他们联系,至少在两三天来不与他们取得任何联系已经极为反常,不是说彭连虎要向他们报告什么,而是彭连虎要听他们的报告,这才是主要的。

彭连虎等人死了吗?

没有人能想象他们仍活着,在那巨大的塌方之下,岂会有存活之理?深埋地底的人又如何能活呢?除非他们是蚕虫,是蚯蚓,即使是蚯蚓也无法在深层土壤之下生活。

彭连虎是人,黄海是人,尔朱荣也是人,但他们的确没有死!

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世间之事又有多少能够凭人的思维去判断准确呢?

世间万物,有太多的神秘,有太多难明之处,更有数不清出人意料之外的结局,而这些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结局就构成了世界的丰富多彩与神秘莫测。

彭连虎的确没有死,还有黄海和尔朱荣,甚至情仇二佬诸人都没有死,而追风、逐月等五人却身受重伤,包括尔朱荣身边的另外几名高手。

在这毁灭性的塌方之中,能够活着的确是一个奇迹,受点伤那太正常了,就连尔朱荣和黄海也不例外。

所有人的神情都极为委顿,就像是大病初愈一般,灰头土脸,早已失去了高手应有的从容不迫,这的确是难以避免的,可是所有人的心中都在暗呼侥幸。

原来,那日石中天发动了毁灭性机关之后,地道顶端的土石受不住强烈的震荡,纷纷下落。

而在地道中被困的全是当世之中的高手,虽然面临死亡,却绝没有人畏怯,反而心中变得更为恬静,嗅觉也无比敏感,就在整个地道塌陷的前一刹那间,那关闭他们的铁闸也松动了。

铁闸虽然牢不可破,但毕竟是依地形所造,与这里的土壤息息相关,一旦地道之中的土壤全都松脱,这铁闸自然也就失去了凭借。

黄海、尔朱荣、彭连虎诸人无一不是顶尖级高手,又岂会错过如此良机?三人同时出手,汇聚三大高手的劲气竟然一举震开铁闸。

地下室中只有一条通道,就是石中天走出的那条地道,众人以最快的身法掠入那道门中,黄海与彭连虎还夹住追风等五大护卫。

在生死的关头,众人全都放弃敌意,只顾逃命,或许众人都知道只要有一点点耽误,就可能葬身于地底,谁都珍惜自己的生命,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哪还会顾忌到太多?

这条生路并不是很宽敞,功力浅些之人,跑不动,立即被落下的石块、土块砸伤,但却并没有致命的伤,可是众人仍然迟了一些,在快要抵达出口之时,仍被封在地道之中,这并不是地道中心那股强烈震荡的力量不够猛,而是石中天自这里出去之后,就封住了地道口,这是尔朱荣与黄海诸人所始料不及的。

幸好这里的土质极为坚硬,又离地道中心较远,所以并未曾塌下,倒是为他们留下了一席之地,但一路上自飞落的土块石块中穿过,都耗去了他们极巨的功力,追风、逐月诸人也全被带了出来。

在最后大家几乎绝望的时刻,尔朱荣并不想再制住他们的穴道,因此他们有活动能力,只是中了迷香而功力大打折扣,也便伤得最重,不过在这里仍有一丝生机,没被活埋已经算是幸运了。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道之中,连空气也是那么稀薄,更不会有食物和水,更有着呛人的尘浪向这边涌来,若是不能尽快打通地道破出地面,只怕仍只有死路一条,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众高手只得顺着洞沿摸索,连火都不敢点,若点着了火,只会使洞中的空气迅速烧完,所以没有人敢打着火石,黑暗之中,众人分头乱摸,凭借自己的感觉去发现,也天幸被困者都是一群功力超卓之人,在洞中待了不知多久时间,当所有人都感觉到呼吸困难之时,黄海和尔朱荣转为龟息,此乃一种内功呼吸心法。两人借助那微薄得几乎没有的空气,运转着,支持着继续摸索。

彭连虎竟极为意外地在洞顶发现了一块潮湿的泥土,禁不住欢呼地道:“这里的土壤竟是潮湿的,肯定离地面不高,要么便有地下河!”

黄海和尔朱荣迅速赶至,伸手触摸,果然是一片潮湿,禁不住心头大喜。

只要泥土是潮湿的,说明这里定有与地面相通之处,所有人的颓丧神情一下子被激活了,至少他们又有了希望,在黑暗之中慢慢的等待,的确使他们的斗志尽数消磨,更似乎感觉到死神一步步地逼近,绝望的感觉是那么清晰。

彭连虎的发现,的确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众人一齐动手,用各自兵器一直向上挖掘这一片泥土。

众人的功力高绝,以兵刃做工具,又是为生存而卖力,其速度之快,十分惊人。

泥土越来越潮湿,甚至可以感觉到水的存在。

当然,众人也越来越心惊,若这上面是一条地下河,洞顶一开,只怕河水会猛灌而下,到时候,众人不仅不能出去,反而还会被冰封在洞中。

“且慢!”在最紧要的关头,黄海突然道。

“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彭连虎问道。

“这上面定是一片水域,若是这样打开,我们绝不可能一下子就可以上去,若要等水注满这条地道,只怕我们之中有些人无法等到就会没命了,因此我们还需要作作准备!”黄海提醒道。

“如何准备?”尔朱荣疑惑地问道。

“我们先将这条地道能通水的空间变小,我们便可早一些冲上去,否则等水注满这条地道,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黄海分析道。

众人一想也是,立刻将挖下的土石向两边一堵,唯留住众人容身的那块不大空间,以确保水源尽快注满这片空间。

黄海和尔朱荣再次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漏洞,于是众人同时来到潮湿的洞顶之下,凝聚功力,同时出掌。

“轰……哗……”泥土四飞,一股水注猛泻而下。

冰凉的感觉使每个人的精神大振。

雪花纷飞,杀气激扬,风若刀。

风本就是刀,凄寒无比,是这些苦行者的戒刀,也是慈魔的黑木刀。

为了对付慈魔,敌方的确投入了很多的人力,六天前,慈魔被这些人逼入林子之中,六天之后,慈魔再一次重新面对这些人,那似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形式。

戒刀尽数落空,慈魔竟带着黑木刀沉入雪堆之中。

这些人来自雪堆,但却无法阻止慈魔钻入雪堆。

慈魔的黑木刀本就有着一种超强的心理压力,使得那些苦行者不得不让道。

费天的两只手掌自天空中劈下,满天都是黑铁般的爪子,劲风在飞旋的雪雾中若吞吐的龙爪。

“噗!”一柄戒刀若斩在败革之上,却无法切入费天的掌中。

费天嘿嘿一声怪笑,双腿犹如乳燕张开后翼,向两边攻来的苦行者踢去,完全无视那锋利的戒刀。

那个一刀斩在费天手上的苦行者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费天这般不怕刀枪之人,当他回过神来之时,一股大力已自刀身涌了过来,戒刀竟被震得脱手而飞。

“噗噗!”两声闷响,两柄戒刀挡住了费天的脚,但却只割破了费天的裤管,在他腿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根本无法伤其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