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蓝河语气不善,安岚面上却无异样,她走到挂在花厅西面墙上的一副《寒山图》前,一边赏画,一边道:“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进长香殿,是什么时候?”

谢蓝河面色本是有些阴沉,眼里含着薄怒,却听到这句话后,不由一怔。他慢慢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隐约露出些许惘然。

如风吹叶动般自然,脑海里忽的就闪过许多旧日时光。

其实,那也不过是八年前的事罢了,并没有多远,可为何,如今回想,却宛若已隔了一世。

八年前的谢蓝河,只是个刚被接回谢府的外室子。虽是回了谢府,但谢府规矩大,他母亲身份低微,护不住他,而他人小力薄,也成不了他母亲的倚仗。母子俩在谢府受的屈辱,比他们在外面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八年前的安岚,也还只是大雁山下,源香院内一个小小的香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偏偏因容貌逐渐出落,被香院掌事觊觎,同时还被香院的香使嫉恨,风霜刀剑严相逼。当时的她,要么跪着活,像狗一样,要么过得比狗还不如,然后死去。

他们俩的身世都不好,但他们俩又都很幸运,他们都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了大香师,并被看中,大香师给他们指了一条通向长香殿,彻底改变命运的路。

那条通天之路上,他和她曾携手走过一程,他们都曾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初遇时,他和她都有着同样的窘迫,对命运抱有同样的不甘和愤怒,对未来也抱有同样的期待和恐惧。有时候他们像是在照镜子,一样的倔强,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孤勇,同时还一样懂得隐忍。所以他们彼此惺惺相惜,那段共同成长的年少时光,他帮过她,她亦帮过他。他们都希望,他们之间的这份心照不宣,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能一直如初。

他曾说过,以后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他和她成为敌人。

可如今,谁还记得年少时的那份初心?

而即便记得,谁又能抵得过这世事的变迁,人事的繁杂。

良久,谢蓝河才开口,声音有些干哑:“你们不该杀了谢云大香师!”

谢云是他的伯父,是开阳殿上一任大香师。让他回到谢府,又让他进入长香殿,并将大香师之位传给他的人,是谢云。谢云大香师对他恩同再造,他不能受了这份天大的恩情后,对谢云大香师的死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谢府的人,谢云大香师的后人,一直在看着他呢。六年了,他已经坐稳了开阳殿大香师之位,怎么也该给出一个交代了。

“长香殿的权力之争,如今你又不是不明白,当年我和广寒先生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了我们。而且那个时候,我和广寒先生都身处漩涡,要么战,要么死,我们别无选择。”安岚看着那幅画,淡淡道,“不过你将谢云先生的仇记到我头上,我也不冤,反之,能在谢云先生的生命里留下一笔,是我的荣幸。”

谢蓝河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心绪无比复杂,有时候,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报仇。他知道安岚当初是被动卷入那个漩涡的,换做是他,他也别无选择,所以……他说不上恨。而对广寒先生,或者说是镇香使白焰,那才是杀死谢云的真正凶手。故他对白广寒有恨意,但若细探他内心,他对那个男人,也不仅仅是恨,除了恨,可能还有些敬佩,有些尊敬,以及一丝道不明的,他不愿承认的惧意。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不仅活着,并且还回来了!

明明已经失去了一切,却还敢回来!

如果白焰没有出现在长香殿,他眼下也不会面临这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