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餐厅。

锦瑟想快到午饭时间了,先吃饱再去扫墓,涵少爷应该不会怪她吧?况且她真的很想看看旗云姗到底要怎样向她道歉。

记上守护神就在楼上还没离开,心里还是比较踏实的,这点她承认,改不了了,相当认命。

很快长公主匆匆赶来,高跟鞋踩得蹬蹬直响,气势依旧的走到锦瑟面前,站定,对上视线,伸出右手,主动示好,“昨天晚上是我不对,我以为你故意吊我哥哥的胃口,不过经过证实是他一厢情愿,我知道你和叶涵的关系了,很感动!我支持你!一定要坚持到底哦!”

在她闪烁的眼眸的注视下,锦瑟犹豫的伸手和她握住,“多谢。”

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一个粉丝。

旗家兄妹的思维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水准去衡量猜测。

意面,浓汤,还有鹅肝……

午饭时间,锦瑟不知何解开始与长公主聊心事。

“所以你和你妈妈开始巡回演?”旗云姗似乎对她的经历非常好奇,昨天晚上整蛊她事前没有做功课,当然在被哥哥训斥之后,她才问了他身边的人,终于知道其兄的这场爱恋,完全属于单方面。

“是啊,不过现在我是夏亚的助理,你也看到了。”

“嗯,你在这里确实比较自由。”好犀利的一针见血,末了对锦瑟报以无奈苦涩的表情,“我妈也特别爱碎碎念,我受不了了才跑到这里来的。”

怎么样她们也算天涯沦落人吧。

相处下来锦瑟觉得旗云姗人还不错,实际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好坏区分呢?

她昨天那样对自己,也不过是怕她骗了她的哥哥。

很奇怪的是,锦瑟在这个女孩子的面前总是很容易打开话匣子,轻易说了许多她和叶涵的事情,这些是连庄生、左晓露他们都不曾知道的。

只属于女孩子的心事。

“你真了不起!看不出叶家那个没表情的男人那么好。”长公主说话相当直接,“可是你不担心吗?他如果娶了那个女人怎么办?”

这问题,困扰锦瑟多久了?

可是昨天晚上之后,她忽然发现她不再害怕了。

“其实……”转动着手里的叉子,把细长的意面卷起来,锦瑟想的是叶涵的脸,他的每一个表情……

“我觉得他似乎比我更怕。”

那种害怕失去的心情,不只有她才会有。

终于在后来体会到了,她害怕可以哭,可以大声叫,可以闹着宣泄出来,叶涵不行。

想到此她那些古灵精怪的表情也没了,转而是种极大的容纳,“我和他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了,我们互相了解,互相信任,如果我都不相信他,他要怎么办呢?”

“你这算是自我安慰?”旗云姗表示很怀疑。

锦瑟冲她遮掩一笑,“算是吧。”

那是也没有办法的事。

难道他们不想每天都在一起吗?

“叶涵,他承受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她要变得厉害起来,不求为他分担,至少不要添麻烦,等他,给他时间。

昨天她的任性和无理取闹,不过是夜太深,给了她放肆的理由,他照单全收,任何怨言都没有,已经不需要还要再多说什么去能证明。

再无法体会,那就是她真的太蠢了!

“这么听起来我哥可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旗云姗才刚开始喜欢锦瑟,也开始为老哥叹息。

看样子,旗云泰大总裁妥妥的未恋先失。

“你哥哥人很好。”锦瑟直言,说起来也很困扰,“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会喜欢我了!”

说到这儿她几乎要把桌子锤烂,旗云泰真不是一般的难对付。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不管她怎样吓唬叶涵,说有很多很多人喜欢她追求她,其实她多害怕被他知道。

因为那样,他肯定会不安,一如当初她总想着,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旗云姗看她愁眉不展,自知家兄单方面的喜欢已经让她感到困扰,“我哥很霸道的,除非他自己意识到不可能,在那之前……”

她与她一抹爱莫能助的表情。

亲,你受着吧。

服务生刚上了甜点,旗云姗的手机有短信,她拿起来看过,直接送到对面的人面前,一边解释一边关怀,“情报网所在,你别怪我多事,现在形势是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办?”

锦瑟把注意力从那块抹茶蛋糕转移到它旁边的电话屏幕上,信息是这样的:二小姐!你关注的那个风华的大股东刚宣布和叶涵在明年一月结婚!

明年一月,结婚?

怎么办呢……

眼直直的盯着看了半响,旗云姗的情报网应该不会有错吧?所以S市那边现在肯定又炸开锅了,明年一月?为什么会是在那时候?

其实……她以为时间会更早……

旗云姗关注着锦瑟的表情,真怕她会伤心难过的哭起来,更在心里搜索着安慰的说辞,“你别想太多了啊,刚才你不是说你们彼此信任吗?锦瑟,你说对不对?”

“……”锦瑟阴郁的应了她一声,眼中风平浪静,外人根本无法看出她此刻的情绪。

顿了十秒,她恍然大悟,脑袋直接磕在桌上,恨不得一死百了,“怪不得昨天晚上他没有……”话不尽然,那口气却是相当遗憾,简直要悔恨终生了!

“没有什么?”旗云姗追问。

“没有和我……睡。”

心里又再开骂了,臭叶涵!话不能说完么?以为她今天知道这则消息之后,又会跟他闹别扭发脾气不理解使小性子?真以为他的担忧,他的迟疑,他的为她着想她看不出来么?

他那么的珍惜她!

酒店外,刚坐上车的叶姓男子结实的打了个喷嚏。

司机问要不要先去医院,今天叶先生的脸色不太好,他摇头说不必了。

真奇怪,他身体一向很好,哪儿会那么容易被感冒病毒入侵?

就因为晚上在阳台上吹了会风?

不小心想起小不点儿昨天一系列可以称之为‘勇敢’的举动,如果真的如了她的愿,今天睁开眼,不用想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哄某个哭红眼睛的傻丫头,然后剩下的事情也不用做了,做好准备成天被认命的粘着吧……

想得正是开心的时候,手机有短信来。

温倩:婚期已发布,明年一月。

明年一月……

这么晚?

看吧,这女人根本不值得害怕,只消吓她一吓就退缩至此,明年一月,她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吩咐司机开车,手机又震起来了,升级版锦瑟怒曰:你是笨蛋!我要去找我妈妈了。

找苏月伶告状吗?

他笑,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回去也好,至少女神可以为她挡风挡雨……挡桃花。

至少现在,无法全心全意的让她粘着。

G城郊区的墓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葬礼了,视线里的一切都被笼上一层灰色调,苍白的天光无法温暖被遗忘的区域,远处有海浪声在起伏,单调而荒芜。

走进来的时候,锦瑟甚至有些后悔拒绝旗云姗的陪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们以后应该能做更好的朋友。

好在墓园看守很快出现,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亦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他的头发都花白了,人却很有精神,只身守着这里,为逝去的人坚守一份安宁,那些开发商根本拿他没辙。

他带着只身前来的人往她要去的墓区走去,没多久就在碑林中找到今天要祭奠的对象。

黑白的照片上是个漂亮的女人,年轻,绝不会超过三十岁,长而顺的发,勾勒出她标志的瓜子脸,五官精雕细琢,时时散发着温柔的气息,锦瑟熟悉那样的感觉,她是叶涵的母亲。

碑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最后的日期已有许多个年头,那时,在某家孤儿院的小不点儿都还未与那个男子相遇。

“我对这个女人印象很深。”老头没有立刻离开,或许他在猜测锦瑟与她的关系。

总是有这样的故事,伊人逝去多年后,亲人才姗姗来迟,让人又唏嘘又悲凉,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为什么呢?”锦瑟问他,回过头时态度诚恳,她很想知道叶涵母亲的事。

老人家撇撇嘴,挤挤满是皱纹的眼睛,“她很漂亮。”

这绝对是一句实话。

“我记得那天是个雨天,事实上那一年G城的雨水多得让你感到厌烦,她找到我,说要为自己买一块墓地,但是她没有亲人,更没有太多钱。”

说到这儿他抱歉的对锦瑟耸肩。

阴霾的天气,漂亮的女人,只身来墓园想给自己挑选死后的安乐地,身边无人陪伴,那么注定的,她必定怀揣一个故事。

“我想她已经走了很多个墓园了,可是她看上去不像生病,我让她讲她的事给我听,作为交换。”说道这儿他又看看锦瑟,扬起一抹得意的神色,他拥有这块土地,当然可以随心所欲。

“她说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很悲惨,也很残酷。”老人似乎陷入回忆。

“G城是她的家乡,她告诉我原本她在国外学习舞蹈,她很有天赋,也许未来会做一名舞蹈家……”

那是个美好的年龄,心中必然有许多期许和憧憬,可是总会有些际遇,有些人,会粉碎你的梦想和一切。

在二十出头的时候认识的男人,那并不是她的真爱,却因为男人很有权力,她被迫放弃理想与他在一起,她为此挣扎,抗拒,不管那个男人要娶她,给她最好的,她都不为所动。

没有爱,凭什么要放弃追寻的梦?

最后,精疲力竭的男人放手了,她的梦也毁了,做为报复,她偷偷生下他的孩子,遗弃在最卑贱最肮脏的地方,然后留下了蛛丝马迹……

“她最后回到G城,沦落做了舞女。”故事由老人的口中缓缓道出,接近尾声,“你知道那个年代并不如现在,舞女要遭受道德的审判,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眼光,她说她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不想死后连安息之地都没有,所以无论如何要为自己买一块墓地。”

再看锦瑟,那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任谁听到都会跟随这故事陷入难以挣脱的漩涡,况且,她比谁都清楚故事里的每个角色代表着谁……

“我问她这一生做过的最后悔的是什么事,她说是丢下那个孩子。”老人对这答案很满意,“我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得出她说的都是真的,她被毁了一生,也毁掉自己孩子的一生,余生必定过得很痛苦,所以,我让她死后能在这里忏悔。”

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来见她的人,聆听一个也许永远没可能讲出来的故事。

在死了之后,未尝的心愿达成,她会得到安息吗?

锦瑟不知道,只是淡淡的想着,静默的注视碑上的女人恬然的模样。

“你不是她的孩子吧?”老人又问。

她回以浅笑,“这个故事您还跟谁说过吗?”

“有,一个年轻人,就在几年前。”看向那女人的照片,老人肯定道,“和她长得非常相似,我只是好奇,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因为他很忙啊……”锦瑟蹲了下去,把怀抱里的那束风铃草放在墓碑前,又是长久的注视。

老人默默的打量她,有不同的想法,“我看不是那个年轻人没时间。”

“那是为什么?”

老人不回答她了,转身回自己在墓园旁边的小屋里喝凉茶去。

这在锦瑟看来是相当不可思议的,难道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害怕?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让这里的灵魂得到安息,他们该感激他才是。

于是只剩下锦瑟独自一人面对那块墓碑。

风徐徐的扫过,周遭林间沙沙的响,温柔得像是谁在与你低语。

想了会儿,虽然这么做有点傻,锦瑟还是开口了,“你放心吧,他不会怪你的。”

叶涵可比自己大度多了,倘若面前安葬的人还活着,也许叶涵会与她相处得很好。

言毕对照片上的女人露出宽慰般的笑容,好像想传达给她什么信息。

似乎这感觉很好,锦瑟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偷听,她决定多说一些,“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我才六岁,他拿一把糖把我哄回家,我真是个笨蛋,居然就跟他走了,不过他对我很好,无论我做什么坏事都能包容原谅我,而且我看得出来……”

于此,她脸上露出狡黠的坏笑,“对那些讨厌的人,叶涵其实也很想像我一样对他们说出厌恶的话,甚至是恶作剧,他多狡猾啊,坏事都被我做尽了。”

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那些股东,那些上门讨好的人有多害怕遇到叶家少主手心里的小家伙。

难缠又骄傲,总会用你意想不到的鬼点子把你恶整一番。

想到这些锦瑟非但没有愧疚,反而爆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欢愉悦耳,感染了这里的寂寞。

她有许许多多的心事,她像叶涵一样将那些心事藏得很深,虽不如他干练深沉,与其他人比起来已经很不得了了。

心里能藏事的人不容易感到快乐,心里能藏事的人注定背负的东西太多。

所以当她到了这样一个地方,面对与他有关的人的墓碑,话匣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打开。

她说起与那个男人的点滴,每件难以忘怀的深刻的事,不知在何时爱上他,去泰国发生的一切,他是如何击败了对手,击败在内心沉积多年的心魔。

所以……

“放心吧。”她说了那么多,忽然有些明了今天叶涵让她来这里的最终的目的,只期望照片里美丽的女人能够真正的得到释然,“他现在很好,我想他不会怨你的,我会替你保护他。”

说完,顿觉开朗。

有些守护一个人来完成实在太累太辛苦了,锦瑟现在已经明白,感情必须由双方来付出,她已经懂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应他。

手机在心灵沉淀了繁杂琐事后响起来。

“在哪儿呢?”叶涵本来不想打这通电话,也或许是刚谈完生意空闲了下来,也许是看到终日发白的天色突然想起她,还有他拜托她的事。

不知道那份心意,她是否真正收到。

“在……一个人的面前。”锦瑟依旧保持蹲着的姿势,望着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与她此刻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男人的脸庞是多么的相似。

她话语一转,顽皮道,“在跟她说你的坏话。”

电话那端的男人低声笑,“尽兴了吗?”

“还好吧……”她言犹未尽,“你真狡猾,让我一个人来,没准她其实最想见你呢?”

都不会认识她的……

“是吗?”叶涵也不确定了,可很快他转变的语调告诉在听的人,其实他是故意的,“可是我想让她见见你。”

所以,是这个意思么?

锦瑟悟到真理,垂下头去看地上的枯草,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好像看到她窘迫的样子似的,不放过的追问。

半天那边小气的回答,“我在想要不要多说你一些坏话。”

“我在你心里有那么坏?”叶先生也感到费解了。

“当然有!”她怨念可深了,“你整天担心我和同龄人合不来,你还不是不爱跟别人说心事?什么都憋着,超人都憋死了,你是以为说了别人也不懂,还是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帮你呢?”

这么小看他身边的人,典型的变相抬高他自己。

原来是这样……

叶涵继续笑,顺风使舵的说,“那么我是不是该为小看你而道歉?”

“不必了……”她小鼻子对天哼哼,“我跟她说虽然你很坏,但是我不会丢下你的,所以你放心吧。”

她已经找到应该站立的位置,他可以松口气了。

心照不宣,最后的嘱咐,“照顾好自己。”

“彼此彼此!”为证明自己很坚强,忍不住再撂下狠话,“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要独立点!”

而后挂线,她觉得她赢了,而且赢得很漂亮。

留待听着忙音的男人哭笑不得,她的孩子气,却是他最想珍惜的宝贵。

无法看到,却能在脑海中预见那场景,她那样将心事死守的小丫头,在他母亲的墓碑前碎碎念念,轻松的表情还带着某种他也许永远都看不到的坚韧。

当然在他的面前,她可以永远软弱着。

那么那个人,在见到照亮了他生命里的那束阳光之后,不安的灵魂是否终能得到救赎?

就将那些往事散在风中……

S市,温倩最喜欢去的那家安静的会所。

下午茶的时光,甜点,伯爵茶,舒缓的音乐,女人们在隐秘的包间聊心事,说谁谁的坏话,放肆抽着雪茄,男人,谢绝进入。

“不是我说你,婚期订在明年一月,你不嫌太晚吗?”坐在沙发的扶手边,欧阳清楣忍不住开声提点未来的叶家少奶奶,“叶蓝婧姝根本撑不到那时候,你保证叶涵会娶你?我手下派去盯着那丫头的人已经说了,昨天晚上叶涵和锦瑟可是在一起度过了一夜,暗中拍下的照片也有,你何不拿着那些照片给老太太看,让她将婚事提前?”

温倩丝毫不为此动容,咁着笑道,“我要嫁给叶涵做什么?我要的是风华。”

这一年多她处心积虑在风华做大,所做的一切和她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

连她的父亲都叹息,可惜了她不为男。

为什么一定要男人才可以继承家业?

甚至温倩想过若是父亲愿意的话,她这样的本事,随便挑一个听话的男人入赘温家,有何不可?

偏偏在叶蓝婧姝许她风华时,她的父亲却将希望放在叶涵身上,他娶了她,温氏便是他们二人共有,这样她也有处施展。

说来仿佛还为她考虑多一些。

太可笑了!

视线转动到欧阳清楣身上,她警告她,“你要搞清楚,叶涵不娶我,我才能得到风华的所有,难道你觉得他娶了我,就不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我踢出叶家?到时候别说我一无所有,连你想要的也不可能得到!”

这么长的时间,她从心理上给锦瑟制造压力,无非是给叶涵施加压力,她所有的宝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所以你把婚期订那么晚?”

那时候指不定老太太都驾鹤西游了,叶涵那么宝贝锦瑟,还有你温倩的份?

“可你能保证他不会为了夺回风华把你娶了?”欧阳清楣可不相信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男人在绝情的时候,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需要一场婚礼就能拿回所有,委屈了锦瑟又如何!

那个小子有多狠,欧阳清楣不是没见识过。